“好啊。”赵长赢应声,“去哪儿?”
“福满门。”
夔州城里最大的赌场。
“哎哟,黎公子!贵客呀。”赵长赢一行刚到福满门,里头当即迎出来一个浑身穿金带银,珠光宝气的中年人,那人嘴里镶着颗金牙,讲话的时候金光闪闪,晃得赵长赢眼花。
“王老板怎么亲自出来了。”黎杨笑着迎上前去,同这位王老板拱手道,“倒是扰了王老板清净了。”
“哪里哪里,我们做这生意的,最怕的就是清净。”王老板哈哈一笑,扭头朝赵长赢道,“两位贵客,里边请,里边请!”
里头一层如今正是人头攒动,乌烟瘴气。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挤挤攘攘地拥堵在大厅里,围着桌子叫叫嚷嚷,嘈杂得很。赵长赢路过的时候瞥了一眼,多是比大小之类的,还没等他看仔细,身边王老板已经推着他们往前走了。
“上二楼,这儿人多,太吵。”
果然,二楼包厢倒确实安静了许多。这一楼的赌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各自躲在帘幕低垂的包间里,并不轻易露面,只听到骰子稀里哗啦的声音,和扔筹码的清脆响声,间或有几句急急的低呼和咒骂,隔得远远的飘进赵长赢的耳朵里。
“黎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包厢的青竹半帘被人撩起,同一楼的沸反盈天形成鲜明对比的,二楼的陈设布置犹如幽静茶室,竹帘下点着熏香,熏香袅娜着升起一线,盘旋在青竹前,仿若白云绕山。
黎杨笑着同来人打了声招呼,道,“哪里哪里,今日带两位朋友来。”
“黎公子的朋友,果然气宇轩昂,人中龙凤啊。”那人留着两撇小胡子,头戴一帽,一身黄色长衫,笑容满面道,“我是这儿的荷官,叫我老鱼就行。王老板还有事,之后就由我来陪三位玩一玩。”
容与淡淡扫过桌上的宝盒,听老鱼说道,“黎公子,今儿要玩什么?”
黎杨看了两人一眼,笑道,“压宝吧。”
赵长赢从前没来过赌场,也就自己在家跟简庐他们几个狐朋狗友随便玩玩,哪懂得这些,本想当即脱口而出什么压宝,话到嘴边反应过来如今已不是在永宁了,他心中那根松散的弦倏尔绷紧,发出铮铮嗡鸣。
“会吗?”黎杨问道。
赵长赢抿了抿唇,面前老鱼正笑吟吟地把玩着宝盒,自知此时万万不能露怯,当即大笑起来,笑里顺道便带了些少年人的痞气。他眼睛微眯,一脚蹬上凳子,胳膊架在腿上,倾身笑道,“早便开始玩了,哪有不会的。”
“今儿就玩个畅快!”
黎杨亦哈哈一笑,抚掌叫好,又看向容与,“谷兄弟瞧着倒是不像会来赌场的,怕是……”
容与展颜一笑,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人不可貌相。”
第53章 我,永宁赌神(三)
“大。”容与轻敲桌面,他嘴角依旧噙着一抹笑意,淡淡的,就像竹帘下熏染的那缕若有似无的流烟。
对面摇宝盒的老鱼脸色煞白,额头上不住地滚落豆大的汗珠,黎杨在一边看着,脸上的笑容也已经快要挂不住了,几乎是不忍再看下去。
赵长赢吹了声口哨,催促老鱼赶紧抬手。
宝盒一开,四六六,大。
这一晚上,容与一次都没输过,嘴跟开了光似的,弄得赵长赢都觉得黎杨不会是跟老鱼合伙要给他送钱吧,他俩也没啥过人本领啊,送这么多,是不是有点过于大方了。
赵长赢面前的筹码已经堆成了山高,老鱼摇宝盒的手都开始发抖了,晃了半天死活就是不停下,不住地拿眼瞟黎杨,似乎是等他发话。
“算了,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吧。”黎杨终于开口,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不瞒二位,其实我在这家赌坊也下了些银子,照今天二位的手气,若是再赌下去……”
黎杨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我也亏不起啊。”
老鱼摇宝盒的手顿时停了,直勾勾地看向赵长赢。赵长赢本就没打算要赢什么钱,便也停下收筹码的手,眼神示意容与。
容与正坐在角落里气定神闲地掀起杯盖刮着茶叶,他额前的一绺碎发晃啊晃地垂在额际,将他的半边侧脸遮掩得若隐若现。
“黎公子说的哪里话。”容与呷了口茶,从茶香氤氲中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道,“蓝阁主富可敌国,黎公子作为乘龙快婿,又怎会在意区区这些银子?”
黎杨面色微变,面上的笑容摇摇欲坠,“谷兄弟说笑了。”
赵长赢看看容与,又看看黎杨,不知两人打的什么机锋。老鱼吞着口水,双眼浑浊地眼睁睁看着赵长赢将面前小山似的筹码都推到他面前,听得他道,“老鱼,这些怎么换钱?”
“我清点之后,会有人送过来。”老鱼虚弱地回道,感觉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这能开赌场的都不是一般人物,这三教九流他们也见得多了,多的是因为赌博输得倾家荡产,求爷爷告奶奶借钱幻想翻盘的,这一路赢得盆满钵满让他们开赌场的输得一干二净的他倒是头回遇到。
老鱼晃了晃脑袋,仔细看了一眼赵长赢和容与两人,深觉此二人非池中之物,多半是有什么神仙老爷保佑的,身上自有福气在。
“这些筹码,能换多少钱啊?”桌上摆着果盘,赵长赢背对着桌子,一手拾起果盘里的苹果,顺势给容与递了一个,自己又拿了一个在手里来回抛了一会,随口问道。
老鱼正嘴里念念叨叨地数着筹码,闻言眉毛往下一撇,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黎杨轻咳了一声,皱眉说道。
“赵兄弟,这个……”黎杨叹了口气,艰难开口,“这个……待会就知道了。”
赵长赢一口咬下去,苹果汁水充沛,酸酸甜甜,他鼓着腮帮子嚼着,含混地唔了一声。
过不多时,老鱼已经算好了筹码,他将算盘夹在腋下,痛心疾首地晃着脑袋,跟准备去取钱的小厮嘱咐着什么。
赵长赢偷偷运起内力听了一会,都是些行内的黑话,半懂不懂的,便又觉得没劲儿,将啃完的苹果凌空一扔,正巧不偏不倚地扔进畚斗里,他兴奋地吹了声口哨,邀功似的看向容与。
容与竟还真的朝他轻轻笑了笑,那抹笑容同他今晚一直挂在脸上的不同,像是雪山上的花终于开了,带着清淡的香气和生机,正正叩击在赵长赢的心口,让他恍惚间怔忪了一瞬。
“二位大爷。”老鱼面容灰败,虚弱地拍了拍桌子,“我们这暂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银,这样,先给一半儿,剩下一半容我们周转些时日,你们看……”
赵长赢看着小厮捧着拿过来的两个箱子,老鱼伸手拨开搭扣,里头银子在灯光下简直星汉灿烂,仿若迢迢银河,赵长赢当即眼睛都看直了。
老天爷,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老鱼见两人都不说话,赶紧开口道,“行,那就先这么定了,我送三位出门。”
那小厮重又把盒子关好,捧着跟在后头。几人到得一楼,大厅里仍旧是一派轰轰烈烈闹闹腾腾的气氛,烟味汗味混杂在一起,里头的人浑然不觉,依旧兴致勃勃地大声吆喝着。
“我们就送到这儿了,这银子二位拿好,丢了可不赔。”老鱼说道。
“丢不了。”赵长赢接过来,此时已是月上中天,空气中充盈着夏夜萌动的草木气息,蝉鸣声阵阵如麦浪般扑来。
“好了,走吧。”黎杨道。
三人于是照旧坐上黎杨的马车,兴许是今晚输得太多,黎杨一上车便靠坐在马车一角,并不言语。赵长赢本想说两句活跃气氛,又顾及黎杨心情,便也只好强自按捺住发芽抽条的心绪,憋得他只得不住默念清心咒。
索性行不多时,黎杨就掀开马车窗帘,急急喊道,“停下停下,天香阁到了!”
赵长赢和容与面面相觑,赵长赢看向黎杨的目光已经透露出一丝鄙夷,心想这夫人还躺在床上呢,这就迫不及待出去寻花问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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