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赵长赢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两眼哭得通红,嗓音嘶哑。他脱力地靠在床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着,可容与知道他在说给他听。
这种时候,人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那口刚呕出的心头血便将将卡在喉咙里,堵上他一生一世,再也下不去了。
“我娘从小最疼我。”
“小的时候我很皮,老是跟人打架,闯祸。我娘常为了我,去挨家挨户登门道歉。回来还会给我带糖糕,跟我说,不用怕,她聂紫然的儿子,不能受人欺负。”
“刚学武的那会,我经常摔打的身上全是伤。有一回晚上,我娘来看我,她以为我睡着了,就趴在我床边偷偷哭。说有些时候真想我别学武功了,她也一身武艺,总能保护我。”
“我临走前,我娘还说,让我以后要经常回来看她,给她带各地风味特产。”赵长赢凄然一笑,他眼睫上还挂着大颗的泪珠,鼻尖红红的,仰起头说话的时候,可怜得要命,“容与,我在做梦对不对?”
“对……”赵长赢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不住喃喃道,“对……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快……”他眼中已隐隐有癫狂之色,猛地攥住容与的衣摆,一个劲地喊道,“快把我摇醒,把我摇醒啊!”
容与心中酸涩,伸手将赵长赢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容与!呜呜呜……”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赵长赢的眼泪都快流干了,茯苓跌坐在地上,亦哭起来。
“容与……我没有娘了……”
容与抬头,窗外残阳如血,一只乌鸦从树梢上振翅而飞,掠过屋檐。
“三公子,是束盟主。”茯苓擦干眼泪,道,“那日晚间,束盟主突然来访,庄主、夫人还有大公子和他在房内密谈,不知说了些什么,突然几人就打起来。庄内弟子无人是他的对手,最后只有庄主拼死逃脱,夫人、大公子还有少夫人,都……”
“束天风……”赵长赢怔怔地望着床上的聂紫然,赵潜之和少夫人都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在束天风的惊波剑下连尸身都保留不下来。
“束天风!”赵长赢突然大笑起来,他眼角却仍有泪滑落,面目狰狞,眼中血色尽显,“哈哈哈哈哈哈!束天风!”
“长赢!”容与蹙眉,担忧地喊道。
赵长赢充耳不闻,他突然起身,草木青悍然出鞘,发出一声嗡鸣。
第36章 我在做梦对不对(四)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赵长赢双目猩红,如地狱厉鬼般恶狠狠地抬头怒目而视,却在见到来人的那一瞬怔住了。
“长……赢?”束澜喘着粗气,眼睛直直地看着赵长赢,他眸光里甚至跃动着几分欣喜,急急地上前一步,飞快地说道,“我听说你回来了,赶紧过来……”
“……”
束澜的话音戛然而止,面前赵长赢手握草木青,剑尖闪着寒光,正抵在他颈前。
束澜一愣,他身体微微发颤,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向赵长赢。赵长赢只不说话,手中长剑纹丝不动,剑身冷冷地映照出他紧抿的唇角。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后束澜深吸了口气,竟不退不避,扬起头,盯着赵长赢一字一句地说道,“长赢,我……我等了你好几日,我爹他……”
“闭嘴!”赵长赢猛地一声咆哮,他眼中尽是密密麻麻的血丝,交织成名为背叛的罗网,目眦欲裂,手中剑随着他胸膛的剧烈起伏而微微颤动,“束澜。”
赵长赢闭了闭眼,缓缓道,“我只问你一句。”
束澜脖颈处被锋利的剑尖划出血丝,他恍若未觉,喃喃问道,“什么?”
“我娘,我大哥大嫂……”赵长赢喘了口气,像是一时呼吸不过来。良久,他定了定神,迎上束澜的目光,沉声道,“是不是束天风杀的?”
束澜拧眉,想要上前一步,他面前的剑却并未如从前那般退让开去。他黯然地垂下眼,沉默良久,方低低说道。
“对不起,长赢,对不起……”
“别说了!”赵长赢突然撤剑,他提剑而立,剑尖还蕴着束澜的血,顺着凹槽缓缓淌下,被残阳照出蜿蜒的晦暗的痕迹。
束澜怔住,他眼中痛苦之色尽显,面色憔悴不堪,头发散乱,衣裳也像是几日都没换了。他就这样直直地呆站着,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至交好友,两边几乎要把他中半撕扯开,将他开膛破肚,剜心蚀骨,再不剩下分毫。
“长赢……”束澜眼中带泪,他仓皇地低下头去,不愿让人看见,“对不……”
“别他妈叫我!”赵长赢怒吼,他喘着粗气,眼中杀气明明灭灭,手中草木青似有所感,竟发出阵阵哀鸣。
“束澜。”半晌,赵长赢提剑,他双手颤抖,竟用了好几次才把衣袍扯开。束澜惶然地看向他,赵长赢紧抿着唇,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挥剑斩下,那衣袍撕拉一声断开,发出刺耳的裂帛声。
“今日我不杀你。”赵长赢举起手中衣袍的一角,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哀恸,说道,“从前交情,一笔勾销。”
“从今往后,你我……”赵长赢深吸一口气,他面色煞白,嘴唇颤抖,身子单薄的如一只暴风雨中的乳燕,摇摇欲坠,“恩断义绝。”
“长赢……长赢!”束澜眼睛瞪大,眼泪断线一般直直滚落下来,他不管不顾,只睁圆了眼,几乎是在哀求,“长赢!”
赵长赢闭上眼睛,收剑入鞘。
“江湖再见,你我唯有血海深仇。”
束澜呆立在原地,眼泪将他双眼糊住,他只能伸手随意一揩,只看见赵长赢决然离去的背影。
“长赢,长赢!”
走开没两步,赵长赢一头栽倒在地,容与和茯苓两人勉强将他搀到椅上,茯苓径自去烧热水,容与在一旁守着他。
赵长赢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娘,待会阿澜要来玩啦!”赵长赢急急忙忙往嘴里扒饭,“让他等急了!”
聂紫然笑道,伸手将他嘴角沾的饭粒捻下,“急什么,让他进来不就好了。”
“那让茯苓去叫他。”赵长赢饭吞得太快,噎得他直翻白眼,聂紫然无奈地把水递到他手边,赵长赢仰头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方长长舒了口气。
“长赢!”束澜一身玄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背着个蓝布袋,朝聂紫然行礼道,“伯母安好!”
“快坐下,最近长赢刚入学,适应的怎么样?”聂紫然夹了块糕点给束澜,问道。
束澜埋头吃着,道,“唔,挺好的,长赢学东西很快的!夫子还表扬他呢。”
“那就好,那就好。”聂紫然一脸欣慰,“你俩从小便一起玩,如今同在书堂读书,也有个照应。”
“娘,我吃好了!”赵长赢迫不及待地一拍筷子,伸手去扯束澜的袖子,“你快别吃了!”
束澜忙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撑的腮帮子鼓鼓的,“伯母,我跟长赢去玩……去练剑了!”
时光斗转,赵长赢和束澜两人都长大了,身量窜高,眉眼也渐渐长开。
“喂,你作业写完了没?”束澜搭着赵长赢的肩膀,问道,“借我看看。”
“没写。”赵长赢一掌呼在束澜腰间,束澜哎哟了一声,赵长赢哈哈大笑,“大不了被夫子骂一顿。”
“哎,好吧,本公子有难同当,我也不写了。”束澜眼睛一转,“不如今天去你家玩,我新学了一套剑阵,你帮我看看。”
“阿澜又来啦。”聂紫然笑眯眯,“上回说要给你的衣裳,你试试合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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