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点头,无奈道,“都说了没事。”
“那你……”赵长赢正要将裤腿拉回去,陡然在阳光最盛处看见一个极其细小的针眼,若不是今日阳光正好,恐怕任谁都觉察不出。
“等等!”电光火石间赵长赢猛地阻止了容与要扯裤腿的手,他似乎还不太相信,又眯起眼睛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当真是个针眼,不,不止一个……
赵长赢发现自己心跳开始剧烈起来,耳畔一阵嗡鸣,好像浑身的血液都逆流而上拥堵在了脑子里,以至于手脚冰冷,四肢发麻,头脑却发烧,烫得像是上月大暑天里被太阳晒了一日的琉璃瓦。
“谁?”赵长赢声音竟都有些许颤抖,他紧紧攥着容与身下的床单,力道大到指尖近乎要穿透下边的红木床架,“是谁!”
容与面色发白,似乎少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只笨拙地拍了拍赵长赢的手,“没事的,我……”
“容与!”赵长赢双目微红,一把将容与揽进怀里,他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去想,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抱抱他,将他单薄瘦削像是一纸风筝的身体抱在怀里,感受到他尚且温热的体温和跳动的心脏,仅此而已。
容与又是一声叹息,他轻轻回抱住赵长赢,像哄小孩儿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对不起……”赵长赢声音带着些哽咽,“对不起……第三次了,都是我不好……”
容与摇摇头,“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赵长赢固执地回答。
容与沉默。
风声轻摇,穿过游廊花厅,歇在白色的帷幔上。赵长赢靠在容与的肩上,安静地听着容与的呼吸声,良久,他像是累了,声音终于平静下来。
“是冬青吧。”
赵长赢直起身,看向容与的眼睛,“一直都是冬青给你按腿,只有他有这个机会。”
“你一直忍着,是不想我难做,对不对?”
容与依旧沉默。
“我会同我娘说,让他以后别留在山庄里了。”赵长赢道,他似乎知道容与要说话,直接打断了他,“他虽然得我娘喜欢,但我娘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
赵长赢想了想,找到了个措辞,“背叛。冬青是她教出来的,却连学医最基本的仁心都忘了,山庄里容不下他。”
容与抿了抿唇,眼中有一瞬的怔忪。
“以后我来帮你按。”赵长赢声音轻轻的,像一阵风掠过容与的耳畔。
那阵风是热的。
七月流火,半夜下了一场雨,容与半梦半醒间觉得身侧窸窸窣窣地响,撑起眼皮一看,见赵长赢披着件薄衫在窗边站着。
月光雾气一般笼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有些不太真实,似乎褪去了平日里的大大咧咧和天真直率,剩下些适合幽居在夜色里的落寞和冷清。
容与感觉脖子上有点冷,伸手扯了扯被子。
“吵到你了?”
赵长赢回过头,月光斜劈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半边幽微的暗影。他白天总是精神十足的眼睛此时像是浸在水里,或许睫毛确实沾了飘进来的雨水,显出容与从未见过的沉静。
容与右手臂撑在榻上坐起,裹着被子摇了摇头,“下雨了?”
“嗯。”赵长赢看向窗外,外边是重重叠叠的乌云和隐没在乌云之后的群山,墨色的天际和群山短兵相接,交战处的火星落在人间,搓出几点闪电般的火花。
赵长赢将窗户阖上,转身走回榻边。
“是不是冷了?”说着赵长赢弯腰,握住容与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冰凉凉的。
“我去多拿床被子来。”赵长赢皱起眉,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趿拉着鞋子打开旁边的大木箱,“我记得前两日娘说把晒好的被子放进来了,怕过两天冷起来。”
容与安静地看着他,奇异的,他的人生中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要想,只是这样安静地坐着,连月光都干扰不到他分毫。
“找到了!”说着赵长赢从里头抱出一床厚被子,抖开盖在床上,“快盖上,别着凉了。”
容与乖巧地钻进被窝里,温暖的棉絮终于将他的身子捂热,他舒服地叹了口气,从层层叠叠的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
“你要睡了吗?”
赵长赢被冷风吹得已经没有什么困意了,正双手交叠在丹田之上,睁着眼看着帐顶。
“没有。”闻言赵长赢应道,“还冷吗?”
“不冷了。”容与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赵长赢道,“明日聂家他们就要回去了。”
容与嗯了一声。
“我哥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昨天还去醉红尘。”赵长赢撇嘴,“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的。”
容与好像在憋笑,声音都染上些笑意,“你还小。”
“我不小了。”赵长赢反驳,“况且你不也跟我一样大吗?”
容与噎住,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长赢扳回一局,心里得意,突然道,“不如下月带你去永宁城里玩?”
“上次不是去过了么?”容与问。
“让二哥带咱们一起去。”赵长赢跃跃欲试,“秋天城里还有什么秋词大会,听说今年特别盛大,去见见世面。”
容与没回答。
赵长赢自己想了一会,只想出来到时候肯定到处都是花儿草儿,别的是一概没想到,只觉得也颇为无趣,想跟容与再说说话,容与又一直没声儿。
赵长赢正打算自顾自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畔传来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容与睡着了。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落在树叶上,在这样寂静的深夜勾起未经世事的少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不够沉重,轻飘飘的跟他身上穿的那件薄衫一样。
赵长赢于是怀着这样轻飘飘的愁绪,翻了个身对着容与的睡颜看了许久。
“你的腿……”
“会好起来的吧。”
赵长赢轻声嘀咕,“我那天出门,给你去庙里朝菩萨许了愿,签文说万事称心如意,一定很快会好起来的。”
“那里菩萨可灵了。”
容与的眼睫颤了颤。
赵长赢叹了口气。
“对不起。”
第22章 乔正仪……没了?(一)
也不知道到底是赵长赢的真心一片感动了菩萨,还是明月山庄的医术确实如传闻般一样高超,容与的腿总归是真的一天一天好了起来。
秋天的梧桐叶落了一半儿的时候,容与已经能从轮椅上短暂地站起来走几步了。
“好厉害!!!”旁边站着的赵长赢表现得有点夸张,可惜没有一面旗子,不然他肯定能生动演绎摇旗呐喊,“容与!再走两步!”
“走不动啦。”容与扶着墙,微微喘息着,仰头朝他笑道,“歇会儿。”
“很厉害了!”赵长赢忙小跑着过来,蹲下来熟练地撩起容与的裤腿,伸手按了按,“怎么样?感觉哪里不舒服么?”
暖金色的晨光下雨似的淅淅沥沥淋在赵长赢的身上,他穿的那件月白色短衫于是在这片雨里也沾了光,染成了富贵的织金袍,身子一动那光影也动,辉煌得如同皇帝上朝时戴的黄金冕。
容与舒展开眉眼,靠在墙上,凝眸看着赵长赢。面前的少年抬头和他说话,在万道朝阳里,少年逆着光笑得热切,蓬勃的朝气四溢,竟不比这日光逊色分毫。
“容与?”
容与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不舒服,都挺好的。”
“那就好。”赵长赢直起身,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还是我的手法好嘛。”
容与笑起来,他如今仍无法久站,便扶着扶手坐回轮椅上,正要开口。
“砰!”
前厅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响,隐隐还能听见什么人吵吵嚷嚷的声音,赵长赢皱眉,正巧见院门口有个弟子走过,便拦下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前厅吵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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