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赢看着娜迦戴着一身叮叮当当的银饰走远,等容与再转身时,赵长赢已经将方才的脆弱、恳求和痛楚都吞进了肚子里,他用一种堪称平静的语气说道,“圣子大人,我能回屋了吗?”
容与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等赵长赢再说什么,转身拂袖而去。
“喂,你可回来了……”
赵长赢回去的时候,阿留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既而又气呼呼地教训赵长赢道,“圣子大人好心将你带回来,你可别不识好歹,辜负了圣子大人的一片心意。”
赵长赢充耳不闻,他垂着头径自往里走,阿留见他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气得将手里的篮子砰一声重重搁在桌上。
“长赢!”
赵长赢抬起头,从门口的竹屏风后头跑出来一个人,兴奋地向他直冲过来,给了他一个用力的紧紧的拥抱。
“束澜……”
赵长赢一怔,他呆立半晌,方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轻轻回抱住他。
良久,束澜松开手,将赵长赢上下打量一番,长舒了口气,笑道,“还好还好,我许久没见你人,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赵长赢勉强提了提唇角,安慰他道,“我……我没事。”
“长赢,你……”束澜看出赵长赢有点不太对劲,正想询问,目光瞥到一旁的阿留,眉头皱了皱,改口道,“进屋说吧。”
“就是这样。”赵长赢言简意赅地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面前的束澜已是听得目瞪口呆,半天都消化不完,愣愣地盯着赵长赢,把他都看得不耐烦了,这才憋出一句话来,“天啊……这……这……”
这番话实在是太颠覆他的认知了,他竟一时间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赵长赢面容灰暗,颓然地一把攥起桌上的茶壶,揭开盖子就往嘴里倒,咕咚咕咚一下灌进去半壶,“砰”一声重重地将茶壶砸回桌面上,吐出一口气来。
“怎么……怎么会这样?”束澜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朝赵长赢问道,“所以,你……你打算怎么办?”
赵长赢抬眸瞥了他一眼,忽然将茶壶举起,哗啦啦将剩下半壶茶水径直往自己的头顶上倒去。
“赵长赢!”束澜大惊,忙窜起一把夺过茶壶,“你疯了!”
“是!我就是疯了!”赵长赢眼底散开一片赤红,头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他浑不在意地抬手捋了一把,“疯了才好啊!疯了!都疯了!”
“赵长赢!”束澜大吼一声,将茶壶狠狠往地上一掷!
“砰!”
赵长赢浑身一震,怔怔地对上束澜的目光。
束澜深吸一口气,他一咬牙,连珠带炮地说道,“你在这里耍什么威风?容与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我之前就说过,他可能跟往生有关系,你没有信我。我说这个不是怪你,我的意思是,既然事已至此,在这里发脾气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你该好好想想你爹,你娘,还有你大哥,你该给他们报仇!”
“报仇……”赵长赢点点头,“是,是……我娘和大哥的死,我爹的失踪,跟往生定然逃不开干系,对……还有二哥!”
赵长赢猛地一拍桌子,“二哥还在往生!”
“你们……”房门口响起阿留的声音,“你们出来吃饭吧,午饭做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束澜拍了拍赵长赢的肩膀,先后走出门去。
桌上放着两菜一汤,都是家常菜,一道全是剁椒,红红的一盘,赵长赢看着便想起当时他跟容与在蜀中,囊中羞涩,有一晚两人的钱只够点一碗面,里头加了许多辣椒,他一边吃一边喝水,辣得眼睛都红了。容与当时还推说不会吃辣,把那碗面都让给他吃,其实……南疆出来的人,怎么会不吃辣呢。
赵长赢自嘲地摇摇头,赵长赢啊赵长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真是没救了。
他轻叹一声,舀了一勺剁椒放进碗里,问道。
“圣子大人有说怎么安排我们吗?”
阿留靠在边上的柜子上甩着裙子上的细绳,回道,“圣子大人说,你们二位是贵客,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俩。”
“那……”赵长赢又问道,“他什么时候会来?”
阿留道,“这可说不好,圣子大人很忙的。”
“哦。”赵长赢闷头扒了两口饭,剁椒辣得他有点想流眼泪,他挤出一个怪模怪样的笑,道,“阿留姑娘,你再说两句圣子大人的事呗。”
听到他对圣子大人感兴趣,阿留立马站直了身子,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笑道,“哎呀,这你可问对人啦。我们圣子大人啊,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不仅心眼好,武功也是出神入化呢。”
“怎么个出神入化法?”束澜追问道。
阿留反倒又不说了,她撇撇嘴,打马虎眼道,“这是教内机密,可不能轻易同你们说。行了行了,你们吃好了吗?吃好了我要收拾了。”
“你们平日在这边随便走走就好了,可别乱跑,山上到处是毒虫毒蛇,还有瘴气,很容易送命的。”阿留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嘱咐道,“你们既然是圣子大人带回来的,他应当会经常过来,若是你们出了意外,我可遭殃了,你们千万得记住了。”
“听到了吗?”阿留瞪眼。
赵长赢和束澜忙点头。
这往生教总坛便坐落在玉泽山上,规模颇大,听阿留说,正中央是他们见过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名为净天宫,平日里是教主住的地方。净天宫后头是圣子和左右护法所住的摩诃群殿,说是殿,也就是比普通的房子好一点的屋子,远没有净天宫那般富丽堂皇,其余教众都住在山腰和山脚处。教内的其他炼丹、练功之地则在其余各峰之上。
入夜时分,赵长赢再一次见到了容与。
夜晚的玉泽山别有一番景致,各处山坳上都点起了一盏盏灯,远远望去,像是浮动着一团莹莹的夜雾,不知何处传来捣衣的声音,在朦胧的月色下,清晰可闻。
“百花大典快到了。”
赵长赢猛地转过身,容与的面色在寂月的冷照下微微泛白,让他看上去远比白天脆弱,他将披着的裘衣裹紧了些,低头咳嗽了两声。
赵长赢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给他捂热,可手伸到一半便僵住了,还没等赵长赢收回去,容与已经开口了。
“说起来,其实离过年也没多久,我却感觉过去好几辈子了。”容与看向赵长赢,轻声道,“生辰快乐。”
赵长赢倏尔瞪大了眼睛。
容与安静地注视着赵长赢,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香气酽酽的,轻柔得将两人包裹住。赵长赢有一瞬间的恍惚,面前高贵的圣子大人在月色巧妙的遮掩下,逐渐与从前那个他熟悉的容与重合。
月色下容与的眼睫毛柔软地翕动着,像是一只蝴蝶纤细的翅膀,一种异样的酥麻感从赵长赢的小指尖爬上来。
月光这样静谧,晚风刚刚好,赵长赢忍不住升起一种冲动,想要上前紧紧地抱住容与,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他会温柔地回抱住,笑声低低的。
“你有一次提要求的机会。”
那些温柔的旧梦蓦地像林间的晨雾一般,见到阳光便消散了。赵长赢一怔,听见容与恩赐一般地施舍道,“只有一次,好好想。”
赵长赢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那突然袭来的刺痛将刚刚爬上手肘的酥麻击散得溃不成军,他暗自咒骂着自己,抬头说道。
“不用想了。”
容与有些惊讶地一挑眉,赵长赢看向他,眼中已恢复清明,“明天晚上……能不能,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就当是补给我的生辰宴。”
容与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掂量赵长赢话里有几分可信度。
“咳咳……”一阵风吹来,容与眉头微蹙,弓身压抑地咳嗽起来。他再抬头时,恰逢赵长赢还未来得及收起担忧的神色,容与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