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琉墨双目怔然,眸中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单薄的胸口垂死挣扎般猛烈起伏。
悬崖边呼啸的风吹的他彻底失去自己的温度。
他这辈子就是错的。父亲恨他占了嫡子的身份,娘亲恨他是个双儿身,拼尽全力嫁的夫君心有所属,恨他抢了所爱之人正室的位子。
到底哪里才有他的容身之地啊。
“陛下,带着所爱之人走吧。”沈琉墨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慢慢松开了手。
他到死也没问萧吾泠一句为何。
——
身体一阵剧痛后,一切归于平静。
萧吾泠最后还是抱着沈琉墨坠了崖,至于方絮,他没再管。
“陛下,陛下……”徐福在榻前轻声唤着。
往常陛下午后也会小憩一会儿,约摸两刻钟就能醒,今儿个都要一个时辰了。
耳旁是伺候了他十几年的太监的声音,萧吾泠拧紧了眉头,终于慢慢恢复了意识。
见他醒来,徐福赶紧躬身伺候着,“陛下,您总算是醒了。”
坐起身打量着周围,萧吾泠还没搞懂眼前是什么情况。
他已经死了不假,眼前的一切似乎也是真实的。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申时了。”
萧吾泠看着寝宫里的摆设,像是他登基不久时的模样,思忖半晌,萧吾泠心想难不成时间回溯,他又重活了一次。
起身穿鞋,徐福侍候他穿上外衣,萧吾泠要走的时候徐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萧吾泠又停下了脚步,“还有什么事?”
“回陛下,皇后殿下身边的阿七来禀报,说是殿下起了高热,恳请陛下让太医去瞧瞧。”
萧吾泠没回复,拧紧眉头往宣政殿走去。
宣政殿的书案上摆放着两摞奏折,萧吾泠拿起几本随意翻看。
御史大夫批判胡将军之子当街纵马,伤及无辜。
左相上表皇后秽乱宫闱,理应废后,恳求皇帝选秀封妃,充盈后宫。
驻守边疆的方武方将军,上表其已至垂暮之年,力不从心,欲回京养老,萧吾泠顺手将其扔至一旁。
结合这些内容,现在的时间应是崇熙四年腊月初二。
彼时他登基四年,中宫大火,皇后一身狼狈,为人所迫,皇宫内外皆知,群臣让他废后。
恰巧那日他醉酒,阴差阳错与方絮纠缠,翌日知晓沈琉墨与人通奸,盛怒之下罚了沈琉墨禁足,亦不许太医院为其诊治。
天色渐冷渐暗,萧吾泠终于从记忆中走出,招招手徐福赶紧拿来大氅为他披上,亦步亦趋跟在萧吾泠身后。
“昨日……”萧吾泠张口欲言,又感头痛欲裂,浑身冷汗,便作罢。
如今该以何种态度对待沈琉墨。
宫中宫殿空荡,小路上只零星挂着几个灯笼,徐福恭恭敬敬跟在萧吾泠身后,今日的主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去皇后那儿。”
徐福掩下心中惊诧,赶紧跟上。
中宫在西,与宣政殿相隔甚远。
过往几任皇帝都将长乐宫作为中宫,一来长乐宫距离皇帝的寝殿不远,二来长乐宫修建的时日最长,也最为富丽堂皇,可以彰显对于皇后的重视。
萧吾泠登基后就娶了皇后,却将中宫改为皇宫最西边的玉芙宫。
玉芙宫位置偏僻,长年失修,工部官员接连忙了半个月,才紧赶慢赶在封后大典前将玉芙宫修缮完毕。
起初那几年,萧吾泠将人放置在这里冷落着,后来那三年倒是常来,只不过是为泄·欲。萧吾泠借着昏沉的灯光,依稀能看清殿内走动的人影。
伸手打断了徐福的通传,萧吾泠推开殿门。
殿内空荡,方才走动的人影是阿七,正端着碗往里走。
萧吾泠抬脚跟上,内殿隐约传来细细说话声,徐福自觉止步,萧吾泠走到了屏风前,里头声音更加清晰。
第4章
里头伺候的小丫鬟正给沈琉墨擦身,见阿七端着碗进来,难掩惊喜,“阿七哥哥,是太医院开的药吗?”
阿七神色凝重地摇头,“只是热水。”
“我去求了陛下身边的徐公公通传,只是陛下如今在气头上,怕是不会理会。”阿七舀了温水喂给沈琉墨,“咱们殿下吉人天相,一定能撑过去。”
小丫鬟知道他这话是安慰人的,捂着嘴又啜泣起来,“殿下为何这般命苦。”
这一年,他们殿下好不容易才让陛下稍有改观,却又遭了这等事。
“昨日那登徒子,真是罪该万死!”
阿七没说话,看着床上虚弱苍白的沈琉墨,心里亦是对昨日之人恨之入骨。
萧吾泠听着他们的絮叨,转身绕过屏风,阿七二人听见声响皆往那边看,见是萧吾泠,满眼震惊齐齐下跪,“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平身。”萧吾泠走至床前,垂眸看着沈琉墨。
被烧伤的左腿露在外面,一片白皙中丑陋扭曲的疤痕像是赘生物,往外渗着血水,萧吾泠眸色复杂,又望向沈琉墨苍白的脸。
乌黑的墨发遮住他半边脸,额上搭着温帕子,嘴唇也是毫无血色,呼吸有些沉,全无当年半分风采。
阿七和小丫鬟垂首等着,半晌萧吾泠才移开目光。
“去请太医院首。”萧吾泠闭紧双眼,直到此时,才有了重生的真切感。
“是!”阿七凝重的脸上终于漫上喜色,急忙去请。
虽然不知陛下为何回心转意,但总归他们殿下有救了。
萧吾泠挥退了小丫鬟,在床边坐下。前世他没来看过,也没理会徐福的通传,自然不知道沈琉墨病的这般严重。
甚至大火后几天,他还趁着月色来过几次,彼时沈琉墨已经醒了,榻间纠缠从未吭过声。
不知那时,沈琉墨心中是如何想的,萧吾泠陡然觉得,他似乎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过沈琉墨。
在沈琉墨眼里,他究竟是宠妾灭妻的枕边人,还是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亦或是两者都有。
修长的大手握住了沈琉墨冰凉的手,萧吾泠闭了闭幽深的墨瞳。
这一世他决心不再触碰情爱,给不了沈琉墨想要的,便只能做个世人眼中的好夫婿,给沈琉墨身为皇后应得的尊重。
——
内殿里,沈琉墨坐着发呆,左腿隐隐作痛,铜炉上温着白粥,雾气袅袅而上,模糊了人的脸。
喝过药后,沈琉墨夜里醒了,阿七告诉他萧吾泠来过,沈琉墨还不太相信。
明明昨日萧吾泠还在盛怒之中,只过了一日就能心平气和来看他,还请了太医院首给他诊治,沈琉墨拿起手边的凉水,麻痹灼痛的嗓子,“陛下可说过什么?”
阿七回忆了下,昨日他请来太医,萧吾泠已经走了,“回殿下,陛下应当未说过什么,只是嘱咐阿绫好生照顾您,另外,方才徐公公亲自送来了一批侍从。”
他究竟想做什么……沈琉墨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嗓子疼得他眉心皱了起来,额上沁出薄汗,“你看着安排吧,不必再禀报本宫。”
说到底,萧吾泠想干什么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好的坏的,都由他受着。
只是前天晚上那个男人,沈琉墨闭紧眸子,掩下眸中的痛苦,那个男人分明对他的身体有几分熟悉……
他唯一的一次床笫之乐是和萧吾泠,虽然已是四年前,可有些记忆还在昨日。
耳边粗重的呼吸,滚烫的汗水,还有那双手的力度,都与记忆里重合了。
可如果真是他,为什么要放火烧了玉芙宫。
“咳咳咳,咳……”
萧吾泠下朝后又来了玉芙宫,走进内殿就听见沈琉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于是快步走过去。
雾气氤氲中看见萧吾泠的脸,沈琉墨还有些不真实感,直到后背被人揽住,唇边抵上杯子,萧吾泠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张嘴。”
感觉到怀中的身子僵了下,萧吾泠又催促,“先喝水,其他待会儿再说。”
清凉的水入喉,沈琉墨又抬眸去看他,“臣不便起身,望陛下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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