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隔层放了两枚雅致的桂花糕,嫩黄细花洒在莹白甜糕上,那笔题字写的倒是不错,颜筋柳骨,谢微卿三个字,直直地灼了元君玉的眼。
这笔字,倒是很像风聚阁里看到的,那张倾吐心语的戏文。
“烛影风摇,香霭云飘”……“贪看莺莺,烛灭香消”。
电光石火的,元君玉总算搞明白了,这个“莺莺”究竟是什么人,也总算晓得,谢晏说的那桩再无下文的情缘到底是与谁了。
宁瑞臣睡得迷了,马车颠簸时,间或哼一两声。元君玉脸不红心不跳,把盒子收好了,放回原处,也一并倚在厢板上,合上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第68章
三天里头,都没见着柳骄的人,元君玉靠在一把软垫上头,手里握了一卷书册,眉头紧皱着,听下面的太监报事。
隔了一扇小花门,那太监一边说,一边往屋里看主子的神情,眼睛一下瞟到那本书上去,不晓得是什么书,让他看了一整天,但从那上面隐隐露出的男女小像来看,指定不是什么正经书。
“柳小爷那边,说是三日前就领了一众随从,往松江去了,咱们的人追查过去,是第二天从港口登的船……”太监小心翼翼地:“听说,是跟着张老板的航线走的……”
陡然间,那本书劈头盖脸砸过来,太监哪敢躲开,直直被书脊劈中脑门,书掉下来,一看封皮,是本图刻的《西厢记》,也不知道是何意,急急低了头,听元君玉冷笑:“听说什么?是少了吃还是少了穿的,一样不差的养着你们,一个个给我报些听说的消息来?”
这完全是迁怒了,太监一叠声告着罪,捡起那书,拿袖子擦擦干净,双手捧到头顶:“爷千万息怒……”
不怪元君玉这么大火气,过了处暑之后,就没几件舒心事。
他把眉心捏了捏,舒一口气,道:“出去吧。”
晚上还有席,元君玉并不在这上面多费时间,到了点,就换衣梳头,这晚上是个闲人的交际场,来的既有官,也有无勋无职的闲散人,虽说是谈风弄月的,但不可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地方在大行宫向内,园子也是个前朝留下来的古园了,现收做私有的园宅,主人家将此间赁给些雅客做酒席来用。轿子穿过皇城巷,渐渐就听见院墙里飞出来的笑语和洞箫声,进去时候,几个文人搂着妓女坐一张桌,在那儿吃酒玩飞花令。
金陵向来如此,闲官、闲人,因无事可做,把精力统统押在吃喝玩乐里,秦淮三百里富贵场,九千方红粉窟,烟雨梨园,夜夜笙歌,吃不完的宴席,吟不尽的诗曲。
“世子爷到了。”几个文人见他过来,都笑着招手,把个桌中的空位让出来。
这些不是寻常的酸儒,在南京,他们称得上有一些影响力,元君玉自然不会不给面子,落了座,又向对面湖上的廊舫瞟一眼,里头欢声笑语的,噼里啪啦不知道是什么响,间或有一两个人勾肩搭背从里面出来,看神情,眉飞色舞的。
看来今天来的人不少。
“那边还有人?”元君玉不动声色推开那陪酒的妓女。
一旁的文人也不见怪,也许是元君玉本身就够美了,看不上庸脂俗粉,也是正常。
“有呢,那边来得早,是几家公子哥儿在那儿玩。”
桌对面刚有人对了一句诗,元君玉向身边的人道:“不知道他们玩的什么?”
一个文人答:“抹骨牌的,那没什么好玩。”
元君玉笑:“那确实不如咱们的雅。”说完,令就传到他这儿来,也开口对了几句,这时候,对面廊舫里又出来一个人,垂头丧气的,交着胳膊往外走。
他身后面还跟着一个,隔着两步远,像是在安慰。
元君玉觉得眼熟,不免皱眉去看,那个安慰的,一面走一面摇扇子,是谢晏。
前面那个……颈项上闪着一把金灿灿的长命锁。
这不奇怪,今天来的都是南京叫得上名字得人,谢晏不来攀附才是不对劲,可是他……为什么要来?是谢晏邀的,还是他自己来的?
元君玉说不上为何,心里一团胀鼓鼓的酸,可能是早就认定宁瑞臣最依赖他,此刻见他又跟着别的人,并不大好受,何况现在与宁瑞臣在一处的又是有着歪心思的谢晏,就更加不悦。
“各位先玩,我失陪片刻。”
看出了他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了,那文人道:“酉时末有戏看,世子记得到后园去,到时我们都在。”
元君玉笑道:“多谢提醒。”
去廊舫的折桥边用不了多久,桥边上栽两树木槿,还看不真切后面的人,再绕过一从新长的白玉簪,就看见宁瑞臣老大不高兴的脸了。
“世子殿下?”
谢晏显然没想到元君玉会来,讪讪地收了扇子。
“听外面说,你们在抹骨牌?”元君玉这话是冲着谢晏说的,宁瑞臣可能是输了不少,低落地看他一眼,没吭声。
“是,现下还有局,我和二爷先退下来了。”
“我是不会打的,二位输赢几何?借我沾一沾财气?”
谢晏摆手:“哪里有什么财气!带了一二百两过来,尽数输了干净,刚听说那边亭台正玩曲水流觞,就和二爷一同过去的。”
“是那些文社的文人吧。”元君玉有一同去的意思,三个人便并行着。
“正是的。”谢晏转眼看宁瑞臣,又劝道:“二爷还在恼?左不过是玩乐用的,玩不好,以后不打了就是,何必为这个小事不快。”
元君玉便问:“输了多少?”
“没多少,”宁瑞臣迟迟开口,“就是……一老输,没赢几回。”
“下回,到我府里练练去,”元君玉道,“和外人抹牌,有没人让着你,一起头便是极难的,怎么让你从简入深地学?”
宁瑞臣犹在回想方才的牌局,若有所思:“这倒是。”
谢晏尴尬一笑,虚虚向前一指,引着两个人向前去。
曲水流觞毕竟是文人雅客玩的东西,那戗金杯子转过一轮了,宁瑞臣也腻了,正巧后园的戏就要开场,文人们便三三两两起来,成群结队往那园子里去。
今夜演一出北戏,不像平时看的缠绵,是很有些壮人心魄的,这帮子文人就推崇这个,宁瑞臣略略听过一点这种戏文,很感兴趣。
还有几十步远,院子里的笛声已经飘起来,谢晏一向想得周到,叫人提前备了座儿,三个人分过座次,正要等着开锣,忽然元君玉岔一句:“你那颗佛手的坠子,刚才见你戴在身上,怎么不见了?”
话是对着宁瑞臣说的,宁瑞臣便呆住:“什么坠子?”
“玉坠儿,雕的是个佛手的。”
“我怎么没有印象……”
元君玉面也不红:“毕竟是菩萨的东西,你们坐着,我找找去吧。”
这话一放出来,宁瑞臣就不安了,他平素穿戴也不上心,下人们给他挂了什么配饰,也不太记得清楚,这下见元君玉说得有模有样,便信了他,一道站起来:“我也去找找。”
谢晏要拦:“戏要开了,我去叫几个小厮……”
“小厮便罢了……”丢的是个佛手,宁瑞臣不大好意思,“谢二哥暂且替我们看住座位,一找着我们就回来。”
说完,就奔着元君玉的方向去了。
“是个什么佛手?”离了人群,宁瑞臣才好意思问出口。
元君玉编排着:“和田玉的,小孩儿拳头大吧。”
“真有这么个东西?”
元君玉打着诳语:“我见着了。”
“嗯……”
走到来时的假山边上,宁瑞臣弯着腰,提灯笼翻草堆:“也没见哪……”
“你今天……干什么来了?”
那声音犹犹豫豫的,宁瑞臣没听清:“嗯?今天挺高兴的,就是输了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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