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声轻叹:“我说什么宽慰你的话,你也要觉得是花言巧语,不管以前如何,这次,我是真心为你好,你且上我的车子,晚上回了家,再把我们这些时日的相处想一想,看看我到底把你当做了什么,好不好?”
宁瑞臣犹犹豫豫,忽听元君玉又说:“崔竹好像带着谢微卿过来了。”
他一跺脚,转头钻进车子里,头也不抬,忙抹着残泪,马上催促道:“走、走。”再一抬首,巷子前头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崔竹,遂明白了,埋怨着:“你骗我!”
元君玉噙着笑,对赶车的道:“去钞库街那家酒楼。”
宁瑞臣背对着他,过了会儿,可能是想通了,扭扭捏捏开了口:“我不是去……不是去……”
“嫖妓”两个字压在舌头上,糟污得连讲出口都办不到。
“嗯。”
“你不信?你去问宝儿,再不济,去找那个吴士吉。”宁瑞臣陡地抬高声音,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不是那种人。”
“嗯。”
“除了应……你说说别的!”
“哦……”元君玉拖长调子,好像面前真的是一只炸着毛的猫,可惜爪牙尚未长成,挠啊挠,如何奋力也挠不到。
宁瑞臣揉着眼睛,泄了气:“你不信,就不信吧。”
“我信你啊,可是今夜,你怎么同谢微卿去了?”元君玉稍稍一顿,桃花瓣一样的眼睛略有不悦:“他……是个老手。”
“不知道,”宁瑞臣如实说了,“去的时候,他就在那了,反正他交际广,认识个把官宦子弟,也是正常的。”
“下次……”元君玉忽然靠近过来,“下次事前打听好,不要害我担心。”
宁瑞臣心里被触动了一下,想到那个莫名的吻,忽然觉得这个距离黏糊糊的,不大好意思地挪挪屁股,贴着厢板:“快、快到了吧!”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67章
马车停下来,宁瑞臣的轿子就在偏门那里停着,元君玉撩开帘子望,宁瑞臣跳下了车,对着抬轿的人说了什么,轿夫们就抬着空轿子走了。宁瑞臣折返回来,故作自然地说:“我要上来。”
这就算和好?元君玉暗笑他的呆愣:“回来干什么,刚才不是还骂我?”
宁瑞臣振振有词:“从前我,已不是当今我,刚才那些话,全当我没好赖乱放屁。”
正你一言我一语拌嘴呢,忽然酒楼里匆匆出来一个小厮打扮的,老远就问:“可是宁家的二爷么?”
随车的太监会意,过去交涉几句,取了一方比巴掌大些的木盒子来。
宁瑞臣端着上下左右端详一阵:“谁给的?”
太监答:“说是谢老板嘱咐的。”
宁瑞臣并不在意,把盒子往车上一放,唰一下蹿到车里面,脸不红心不跳:“去、去豆蔻亭,你的车快,我顺顺路。”
赶车的望着元君玉,等他发话。
“行,反正啊,”元君玉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到那方木盒上,“你说什么都有理。”
马车行到秦淮河边上,偶有些艳曲飘进来,对岸的河房栏杆边倚着簪花的少女,白手臂从细细的纱衣里伸出来,凄凄婉婉地在拨琵琶。
南京的夜是很喧闹的,尤其在秦淮边上,两岸河房邻水而建,花船压着层层浊波,“红绣春娇蛱蝶花”、“桨声灯影连十里”,宁瑞臣已经见过这样的热闹,可还是不免频频向外面望。见着那些额点朱砂的女子,忽然想到柳骄。
“今天……”他看着元君玉的神情,“去找柳骄,怎么没见他?”
“上我那去坐了会儿,恐怕刚好错过了。”
宁瑞臣不放心:“太阳下山也没回呢,我等到酉时都没见他人。”
元君玉没在意:“又去哪玩了,他成天是闲不下来的。”话音一转,“你问他干什么,没见你以往对他上心。”
宁瑞臣不知道柳骄对他说了什么,装起傻:“术舟离了家,我怕他孤单。”
“我以为……”元君玉的试探都写在脸上了,丢出一句:“你在关心,他是怎样做的说客。”
这下,宁瑞臣只好装傻充愣装到底了:“什么说客?”
“不晓得是谁在我那傻徒弟面前挑唆,惹得他跑来给我说了一大通惜取眼前的理儿,这又何必,我向来是好脾气,不和别人生龃龉的。”
宁瑞臣想反驳一句“你脾气还好”?不知道三天两头要人哄着捧着的是谁罢了。可是到底没敢,说出口了,又来你来我往斗一番法,累都累死了。
“那你现在……好了没有?”宁瑞臣挨近些,他身量比元君玉矮稍许,微微仰脖,眼眸从下往上看,有点哀求的意思。
世子殿下矜贵地平视前方,不咸不淡:“什么好了?”
“你……你就装傻吧!”宁瑞臣扑到他身上,抓起他胳膊轻轻晃:“哥,你明知道是……”
元君玉就侧头看着他了,这是个说不明白的姿势,是无动于衷,还是宠溺,怎么也说不清楚,宁瑞臣讪讪地不出声,想的却是亲到元君玉脸颊的那一刻,心里念的不是什么杜丽娘……
元君玉说:“我不知道。”
宁瑞臣略略泄气,把头一埋:“玉哥……你饶了我,行不行?我给你当牛做马……”
“胡说,你家五代仕宦,来给我当牛做马?我怕圣上把我给剁了。”
他说“剁”,有些不合身份的滑稽,宁瑞臣听出来这是玩笑,也难免羞愧,把元君玉搡一下:“气头上的话,怎么当个真。”
元君玉定定地把他盯住,眼眸里一层说不清的情绪,他本来生得就好,三春桃花未过是了,直把宁瑞臣盯得窘迫,面上泛了红,结结巴巴地:“干、干什么?”
“多看看你,”元君玉云淡风轻地,“好像长高了点。”
宁瑞臣沉默着,看一眼窗外面:“哎,是不是快到了。”
“远着呢。”
莫名的尴尬,元君玉说完了,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宁瑞臣做了那样的事,他本来是很恼怒的,可是柳骄今天来找他,忽然之间,那种被羞辱的气愤就烟消云散了,似乎对于宁瑞臣,他总有一种大度,和别人不一样。因为知道宁瑞臣的单纯,所以心里认定了他的赤子心性?
他出神地想,丝毫不为自己的网开一面感到奇怪,直到手臂又被轻轻挨了一下,蜻蜓点水的触觉,宁瑞臣在他边上羞愧地说:“玉哥,那天晚上……我错了。”
是了,元君玉想明白了,这个傻小子,是很喜欢他的,向来真心待他的人,他都不会迁怒太久。
想到这里,手心竟然攥出了一掌心的汗。
“不妨事。”
“嗳。”宁瑞臣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以后,都不会了。”
要怎么形容这个“以后”呢,元君玉心上那根弦像是被拨动了,他一向是从容不迫的,此刻不知道怎么应对了,赶忙望着外面,囫囵说了声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确实在钞库街那里被惊吓到了,宁瑞臣脑袋发沉,模模糊糊又说了几句什么,元君玉也没听清,身边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他只好撩开车帘子,对赶车的嘱咐:“走慢些。”
一转眼,看见宁瑞臣带上车来的木盒子。
酒楼里装点心的食盒,上面描了小巧精致的纹样,是谢晏送过来的,算赔罪?
元君玉心里有个念头逐渐清晰,直觉让他觉得,这里面有点什么,元君玉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君子,看一看,于他的良心也没有什么妨碍。
他便真的打开了,里面两个夹层,最上面压着一张笺,看起来是匆忙写就的,上面写一行字:“见字如晤,今夜还好?有糖糕两枚,与月亮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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