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怎敢与世子一同……”谢晏说着,看向元君玉。
元君玉不置可否。
“行了,莫说世子。”蓦地,崔竹笑了,露出一口银亮的牙:“我知道,谢老板是个认人的,一向只给我五叔面子。”
谢晏惊了一瞬,也对,这两个太监称亲戚讲情分,可到底不是一家子。他要想如鱼得水,那这水,得先端平了。
“如此,”谢晏一拱手,做个请的姿态,“恭敬不如从命,二位先请。”
这一下,宁瑞臣却急了,让这三个人同车,崔竹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胚,谁晓得他要在元君玉面前说什么。他越想越不对,脱口而出:“我也去——”
说去就去,所幸崔竹的车厢宽敞,坐他们四个,还绰绰有余,一路上崔竹果然又将话锋放在谢晏身上,叫他讲了不少从前在南京的故事,免不了将宁瑞臣提一提。
那几年到底是快活的,宁瑞臣听了,难免有几分怀念,谢晏每每说完,也能接上两句,倒是把元君玉给冷落了。
“当时在家塾里,还有几个旁系的孩子,我们几个贪玩的,有时悄悄往夫子的桌下放青蛙……”
这是从没听过的事,宁瑞臣忍不住翘起嘴角:“还有这事?”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说起少年时,谢晏也是十分感慨,一晃五六年,并不长久,可是南京真的物是人非了,“我刚来的那年,给你摘花,还摔了个屁股墩儿——你不知道吧?”
这一下,宁瑞臣就想起元君玉来了,忽然梦醒一般,讪笑着向后挪了挪位置。
果然,元君玉这时候说话了。
“说起这个,我也想起来了,”元君玉笑着搭上谢晏的肩膀,“记得那一回,还是夜里,我在宁指挥家里的园子搭梯折花,凑巧看见了微卿。”
看得出,谢晏的笑僵硬了一下,但元君玉并不在意,继续道:“那时,你怎么不进来?”
第53章
将入夜,南京守备家里灯火不熄,常喜披着纱单衣,捏着一把琵琶,细细地调弦,时不时和边上的小戏子耳语几句,捏两把屁股亲一亲嘴。
过了片刻,外间一阵动静,嗒嗒的脚步声稳健地逼近了,帘子左右打开,是身穿常服的魏水,身上酒气正浓。
“来了。”常喜悠悠一瞥,把小戏子的腰松开,让人出去,“喝了不少吧,这儿给你备着醒酒茶。”
“多谢督公。”魏水落了座,眼光在离开的戏子背影上扫过,很快恢复如常。
常喜装作没瞧见,笑问:“崔竹的宴,吃的怎么样?”
魏水喝着醒酒茶:“老实说,不比督公这儿的差。”
因为是心腹,寻常的玩笑话,常喜不会恼怒,伸腿把他的椅子踹一下:“咱家还得感谢你没有乐不思蜀了是吧?”
“冤枉,卑职心里记挂着督公交代的,刚吃完,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魏水做个讨饶的手势,“今日席上,那是真有意思。”
常喜一脚蹬在椅面上,胳膊就那么随意搭在膝头:“说说吧。”
“不是忠义伯世子,也不是松江商会二当家,而是那宁冀的小儿子——”
“他?”要说宁冀,常喜兴许还会听一听,可是宁瑞臣,一个一眼看到底的小崽子,常喜兴致缺缺,摇着手:“别提那些闲杂话,说正事。”
魏水闲闲地饮茶:“我看世子和谢晏相处不错,可谁料宁瑞臣一到,气氛便不同了。”
常喜意外:“崔竹的宴,怎么会请他?”
“碰巧遇上的吧,那个崔公公,有意把姓宁的小子拉拢过来。”魏水把醒酒茶放下,目光幽深:“是不是,宁冀已经被他……”
“不可能,”一瞬间,常喜脱口而出,“他再怎么自甘堕落,也不会……哼,崔竹此人,不过是受我那好三哥的差使,在南京盯住我的一举一动呢,我在南京替他们牵制宁冀,他断不敢做出这等事。”
“那崔竹此举——”
“崔竹,”常喜忽然笑了,“只怕是触景伤情。”
魏水不知道这些太监的过往,没说话。
常喜说到这里,像个嘴碎的妇人:“早些年他进宫之前,家里也和宁家一样,锦衣缇骑,何其威风啊……”
正说着闲话,内门之后进来一个青衣小帽打扮的人,应该是从外面大街上回来的,立秋时节跑得一脑门汗,见了魏水,草草行过礼,而后看着常喜,半天等着他的指示。
常喜勾勾手指:“过来。”
那人才屏息凝神,碎步走过去,附耳在常喜身边说了什么。
倏尔之间,常喜脸色一冷。
魏水见报信人离去,探身便问:“督公,发生什么事?”
“不好说。”常喜站起身,走了一圈又一圈,而后站定,将魏水看着。
“倭寇……倭寇有动作。”是什么动作,常喜没提,这样沉吟稍许,又问:“前两日,谢晏是不是去了浙江一趟?”
魏水起身正要答,忽听外面太监过来报:“崔公公登门拜访了,带了宫里三爷爷的书信。”
“崔崔崔,催命的来了。”常喜啐一口,抖开架子上的大氅穿在身上,急急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回头嘱咐:“你从后门走,回去了,看紧元君玉,记住了,谢晏若有邀,可千万别去。”
魏水便起身往内门转,出了这扇小门,一片白墙黑山,下了爬坡廊,走过草木蓊郁的后园时,他停住了,在一片假山石的夹道上,绰绰松影间,立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倩影。
“是你啊。”魏水弯起一边嘴角。
小阑干“哎”了一声,将脸半掩在假山后面,像个荒郊野岭才会出现的狐仙,说不出的风情:“魏同知这就走了?”
“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还有公务。”
小阑干扶着假山的手松开,慢腾腾提着裙边走下来,像只带露的牡丹花,手指伸出来,在魏水胸口上一点即走:“这么晚,督公没留同知过夜?反正,也不是一两次的……”
魏水一把攥住他细细的手指,惹得小阑干惊叫一声,一下歪倒在他怀里,“干什么呀!”
“跟我,如何?”
小阑干摸上他的胸膛,那是个真正的男人,一双眼哀怨地转过去:“我想跟,督公也不让呀。”
魏水像个急色的莽夫:“督公器重我,我向他讨了,这事能成。”
小阑干腰都软了,半瘫在魏水怀里,声音也浪起来了:“同知胆子真大。”
“大不大,得后面才知道……”
“嗳呀……”
魏水没有多留,后园里很快静下来,小阑干懒懒地提起丝裙,轻哼一下,卸了一身脂粉气往回走,陡然见到来时的假山夹径上,有个身量和他相仿的孩子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大眼睛快要瞪出眼眶。
玉团儿震惊地看着他:“哥,你、你们刚才说啥呢。”
小阑干杏眼瞥着魏水离开的地方,适才的浪荡仿佛从未发生,斟酌片刻,把玉团儿的手牵起来:“走,我们回去说。”
忠义伯府里都要睡下了,但主屋里灯还没灭,里头两个人在宽衣解带,几个侍候宽衣的太监一丝不苟地托着一只带锁的金颈圈,小心盛放在供盘上,拿细绒布来回擦了三次,才锁进盒中。
宁瑞臣蹬着一对崭新的木屐,坐在榻边,靠在围上晃着脚。忠义伯府里的规矩比他想象的要多,不会因为只有元君玉当家而对他有什么宽待,所幸现在太监们都在屏风外面来回忙着,没有闲工夫来审视他这个散漫的小子。
屏风外有淅沥沥的水声,是元君玉在盥手,隔着一片模糊的纱屏,还是可以看见那个高挑的身影的,宁瑞臣还记得今天看的戏,一时之间,腰身款摆的杜丽娘又和元君玉重合起来,他急忙低下头,甩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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