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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来相照(39)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1-08-30 08:31:35 标签:情投意合 HE 轻松

  吱呀一声,是捧着常服的太监们进来了。

  “世子,今夜的席穿这件可行?”

  元君玉穿一身雪白的吴绫里衣,正梳着头,见几个太监并排站着,抖开那些穿戴,用料全是什么云缎、金彩纱、闪色罗,大都是十分堂皇的冠带,另有一个托举着托盘,上面都是白玉翡翠之类的琳琅挂饰。

  他挑了几样,剩下的太监们便鱼贯而出,只剩几个在他身边服侍着,陡一下听元君玉问道:“叫你们去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世子,”一个太监躬起身体,替他系着衣带,“找是找了,就在南京呢,可我们劝了,人不愿回来住。”

  元君玉对着镜子皱起眉,把头上那只冠摘下来:“这个不好,俗气,换一个去。”那边上梳头的小丫鬟便悄悄蹑手蹑脚走出去,元君玉散着头发,伸手梳理了两把,又问:“为什么不愿回?”

  侍候穿衣的太监说:“小贵人说,他在那儿有家了,以后,时时回来看望世子就是。”

  听到这个“家”,元君玉一张脸黑下来,直骂:“小白眼狼。”

  过了会儿,终究是不忍心,问道:“他跟的那户人家叫什么?”

  太监抖着换下来的衣袍,答:“姓张,全名叫做张神秀,家里只他一个独男,其余的,都是旁枝的兄弟亲族。”

  元君玉稍忖:“从账房支些银子,备份礼,给他送过去。”

  太监应着声,正吩咐屏风外的那些小的,又听元君玉道:“他要推脱,就报柳骄的名字,说是我感念其照顾,特意挑的谢礼。”

第44章

  天边显露三分白月时,元君玉方才出府。

  他这一身比之来时,招摇少了十分,通身如一个夜游的文雅公子,前面两个太监,各提一把绛纱灯开路,后面则是护卫的番子。北京送来的太监,那是真不少,掌膳的,掌起居的,全都要来一整套,元君玉虽然见惯了大户人家家里的奢靡,可这太监成群的景象,实在令人咋舌。

  宴席设在三山门外,离他的府邸不远,元君玉随着太监的步伐慢慢过去,前面两笼绛纱灯,像两只巨硕的眼睛,飘移起来,景色一转,一座水气滃然的亭台,越过荼靡架,不远处灯火通明,人影交错。

  世子到场,酒宴便算开始,酒过三巡,元君玉就昏昏欲睡了。

  趁着满桌划拳的当口,他悄悄转到屏风后面,神不知鬼不觉的,又从后堂绕了一大圈,走了。

  酒桌上还热闹着,几个眼睛通红的醉鬼划着拳,大笑着挨罚,陡一转眼,见不到世子的人影儿了,其中一个激奋起来:

  “世子人呢!”

  “想是醉啦……”

  “方才见到世子往后堂歇息去了。”

  “今夜是给世子殿下接风洗尘,怎可缺了这个主心骨?快叫人去……”话未说完,人已经先扑在酒桌上。

  周围人哄笑:“这老酒鬼,偏逞强!”

  “罢了,喝酒喝酒……”

  夜明月白,元君玉提一把简朴的灯笼,迎着夜风,闻见不知哪里栽的茉莉花的幽香,酒劲忽的涌上来,洒脱的唱一句“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

  “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他颤着尾音,笑了笑,笑自己真是吃醉了,这般莽撞,连那些官场老油子的脸面都敢拂,甩开随行的太监,提了不知道谁的灯笼,闷头就从后园的小门出来,一路沿着秦淮河慢腾腾地走。

  一吃醉,就原型毕现了,元君玉是怕孤单的,这时候却像是注定了要他伤怀,身边没人伴着他,官场的酒席,再热闹,他还是形单影只。

  柳骄,柳骄呢?那个小子,说什么“有家”,恐怕到了以后,连人家门都进不去!可难道要他做师长的去当一个恶人么?元君玉兀自摆着脑袋,他宁愿撑住一份假慈悲,也不想被人看见心里的龌龊。

  出了下浮桥,河道内一星一星浮着红晶晶的烛火,隐隐的,有娇笑声,有咏怀声,只是都隔得远,听不真切。元君玉脚步微微踉跄了,酒意涌在面颊上,愈醉愈深,耳边隐隐又是笙箫的嘈乱,又是金荷杯的掷响,浮浮沉沉,元君玉站不住,坐在潮湿的石阶上,对坐河湾。

  一只闪烁的灯靠近,艄公划着竿飘过来:“年轻人,乘船哩。”

  他让出身后的船舱,里面帘幕半遮,露出一双欲拒还迎的绣花小鞋尖。

  元君玉提起灯,照亮一张酒后的芙蓉面。

  艄公吃吃发笑:“俊后生,便宜喏。”

  襟敞,发乱,的的确确不像个良家子弟,元君玉也笑了:“老丈好意,晚生受之不起。”

  “便宜、便宜唻……”艄公犹自劝着,不肯走,把身后寡白的碎花帘子拉动起来,那小脚颤了一颤,翘到船舱外,低哑的一把女音,唱道:“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那两方玲珑足边唱边抖,弦上新月未过是也。

  是养大的孤女?还是自家的孩子?元君玉猜着,边猜,边把腰上挂的那些东西扯下来,往船板上扔过去。

  叮叮咚咚,小船板上掷满了环佩,元君玉接着打开发冠,那是只细腻的白玉冠,佛手托一只八瓣莲,这个易碎,他拿手捧了,凑近河面,咚一声扔进栓桩的绳堆里。

  这不止一夜的嫖资,老艄公讪讪,想拿,但不敢动:“这……”

  “走吧,”元君玉鬓发散乱,说不出的落拓,“有能耐,别自甘下贱。”

  静了一阵,是船里还是更远的画楼中,传来喑哑的哭声。

  船又飘走了,浸在满城喧嚣的灯影里,那枝长杆一划一划,拨水声渐远。

  月上中天,金陵大半人居都已熄灭灯火,可秦淮两岸仍旧有笙歌,高高低低的,元君玉枕着石台,几乎睡着。

  懵然间,他迷迷糊糊的想起来,是不是还和谁有个约?是实实在在承诺过的,还是一厢情愿的想去见一面,他也说不上来,可如此清风如此月,合该去见一见知心人。

  他猛一下站起来,打了个挺,好像什么花魂成的精怪,陡然从泥土间挣脱出了一缕魂魄,漫无目的地漂游。

  也是秦淮西流的宅院,元君玉记得的,靠城北一些的地方,他满身是泥,昏昏然往前走,到了地方,过一弯小拱桥,是一面乌石搭就的园门,古朴大气。离开的这几个月,豆蔻亭那一片薜荔更为茂盛,绵延水上的墙面铺满秾绿,元君玉靠过去敲门,把薜荔藤抓得哗哗响,很快有不耐烦的声音:“谁来此处找死!”

  “我。”

  门一开,有人夹枪带棒的责问:“你是哪个?”

  “是我。”

  “什么人?”

  “你?”

  “啊呀!世子……!”

  “谁?”

  “嘘!”

  “世……?”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涌过来,交头嘀咕着,“是世子殿下……快点……”

  “哎呀,笨手笨脚。”

  灯笼接连亮起来了,“扶进来,扶进来。”

  “叫厨房煮醒酒茶。”

  模糊的光忽远忽近,“……好了没有?客房收拾出来……”

  “烧桶热水备着!”

  “是——”

  “都湿透了……通传一声,衣裳有没有干净的?”

  元君玉被搀扶着往里走,天黑,只有长廊下几盏灯还亮着,前面带路的人提的也是红艳艳的绛纱灯,然而很温暖,前面黑黢黢的路,也并没有什么可怖。

  七嘴八舌聚在他身边,“少爷人呢?”

  “佛堂……”

  “哎呀这……”

  “快了快了,先服侍着吧!”

  迷迷糊糊的,元君玉躺在一张大榻上,迎面有末暑的荷风,将他吹得清醒稍许,睁眼看,昏黄的灯忽明忽暗,下人们低声交谈着,两张凉呼呼的湿巾子在他面上交替着擦拭,昏光里的人影骤涨骤缩,来来回回地端着托盘铜盆之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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