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95)
如今扬州一案受贿的官员皆受了牵连,罢官的罢官,降职的降职,只有李琼非但什么事都没有,还得了宁王李释的几番照料,由不得别人不多想。
暗门虽未必相信李琼真的投奔了李释,但活人终归没有一个死人来的安心。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在李琼家安插眼线的并不只有他们一方,一经交手之后,反倒把李琼推到了李释面前。
李琼不愧干了这么些年的吏部尚书,保命的东西都记在脑子里,当即默背了一份暗门安插在大周官场里的官员名单给了李释,上至朝中大吏,下至八品县丞,无一遗漏。
李释拿到名单瞥了一眼,目光变得冰寒彻骨,李琼生怕这人翻脸不认人,急急追问:“王爷,那我呢?”
李释再懒得看他,对祁林道:“削职为民,化个名字送出京去,永世不得为官。”
李琼瘫坐在地,不管怎么说,命保住了。
京中的腥风血雨持续了将近半个月才稍稍有了止息的意思,众人还没松口气,宁亲王大手一挥,闲来无事,来一波京察吧。
所谓京察,便是对全国官员在任职期间各项成果做一个评审考绩,被察官吏分贪、酷、浮躁、不及、老、病、疲、不谨八类,根据各项指标或黜或升。本来京察六年一次,如今距上次京察不过四年,也不知宁亲王是为何突发奇想,临近年关还搅的大家伙儿不得安生。
但既然京察就意味着官场变动,所以一时间走了几个人又来了几个人也没人觉得奇怪,和风细雨之中大周官场已被无声清洗了一遍。
等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之时,众人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年尾大祭的日子了。
每年岁末天子携百官先是到南郊祭天,后到太庙祭祖,一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是告慰先祖,以启后代。本来祭礼的事是由礼部和太常寺共同操持,如今京察之事一耽搁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将将筹备完就到了日子。
祭礼当日,北衙禁军开路,小天子鸾驾居中,李释居左,楚太后居右,后面跟着从五品及以上的全部京官,由承天门出宫,沿朱雀大街一路过去。
大祭本就是为万民祈福,仪仗所经过的地方也没有肃清街道,当给百姓们一个能目睹天子的机会。
苏岑跟着队伍不紧不慢走在最后,李释当日说他可能会受点委屈,但也说不上有多委屈。官职又掉回了之前的大理寺正,不过当初大理少卿也不过是暂代而已,主要是因为薛直是上州刺史,给他加个虚衔不至于太落下乘。事后看来倒像是李释知道他要降职,之前特地给他加上的。还有就是罚俸半年,苏大人财大气粗,更是不放在眼里。
苏岑倒是在李释那里见到过几封弹劾他的折子,都是恨不得把他一贬再贬,赶出京去永不录用最好,李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这种地步想必也是下了功夫。
不过弹劾他的折子大都出自李释那位老丈人――温廷言门下的几个老人,苏岑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惹了这位大人物,一副要弄死他以绝后患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官盐代替榷盐令已成大势,他也算是有惊无险,一切都皆大欢喜。
苏岑虽跟在队伍最末但却并没有因此被遗忘,一来他本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又破了京中几桩大案子,热度未散,还有人记得他;二来却是因为苏大人年纪轻轻又相貌出众,墨发高冠、面色如玉,冷冷的气质站在一众糟老头子里面宛如鹤立鸡群,当即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甚至有几个姑娘跟着队尾走了数里,就为了多睹一睹苏大人的风采。
奈何苏大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唯独目光落在前面宁王轿辇时有一瞬间的出神。
仪仗一路顺利地行至大半,队伍却忽然之间有了几分停滞。
前头好像出了什么骚动,苏岑在队尾,只听见周遭议论纷纷,前头却看不真切。
只听人群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叫,前头人群四散而逃,最前排的羽林军一个个长刀出鞘,有人急喊:“有刺客,护驾!”
紧接着苏岑也看见了,只见队伍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之间浓烟滚滚,火光窜天。
若再看的仔细些就会发现,那烧起来的,好像是个人。
第87章 天罚
一时之间人群四散奔逃,众人在听到有刺客之后皆在后退,苏岑脑中一瞬空白,反应过来时已经逆着人流冲到了御前,看着那人一身冕服安然无恙地端坐在轿辇上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小天子滞愣片刻,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苏岑这才发现空气之中弥散着一股皮肉燃烧过后的焦臭味,而被羽林军围在中间的,隐约是个人形。
楚太后显然也受了惊吓,脸色发青,由着小天子哭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差人把小天子抱过来,好生安抚着。
这天看样子是祭不下去了,孤儿寡母都吓得不轻,一时间场面全凭宁亲王撑着。李释对着哭成泪人的小天子皱了皱眉,挥挥手道:“护送陛下回宫。”
等御驾由羽林军护送走了苏岑才走上前去,冲李释行礼道:“王爷。”
李释从轿辇上下来,在苏岑陪同下走到烧成焦炭的尸体旁。火已经灭了,但浓烟还未完全散去,隐约可见尸体呈蜷缩状,身上的皮肉基本烧尽了,甚至能看见一小截烧的漆黑的腿骨。死者口大开,看得出来死的时候很痛苦。
苏岑皱了皱眉,“这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烧死的假不了,”李释拿着方帕子轻轻掩住口鼻,“问题是他为何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祭天当日死在天子跟前。”
李释后退了两步回头吩咐:“把礼部、刑部、太常寺、大理寺、京兆衙门的人给我叫过来。”
相关人员早已在外围等候多时,接到李释传唤急忙过来,眨眼的功夫在地上跪了一片。
祭天相关事宜由礼部和太常寺协理,为首的礼部侍郎和太常少卿抖得跟筛糠一般,观礼人群里出了这种事京兆府尹自然也难辞其咎。宁亲王气势逼人,话还没出口,单是往那里一站,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了。
“谁给我个说法?”
李释捻着扳指,慢慢踱到众人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一个个把头埋的跟鹌鹑一样的大臣,不由笑了,“谁的头低谁就没事了是吗?”
没等大臣们抬头,宁亲王一震袖子,王者气势勃然而发:“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皇家颜面丢尽,你们告诉我谁来负这个责?!”
被袖子扫到的礼部侍郎一屁股瘫坐在地,又赶紧爬起来重新跪伏,“王爷息怒,臣罪该万死!”
众人跟着一起叩首:“臣等罪该万死!”
禁军副统领上前道:“死者身份尚未查实,不知道是否还有同伙,请王爷先回宫暂避,以防再有什么不测。”
李释脸色冷若寒川,冷冷瞥了那人一眼,当即不敢再言语。
最后还是苏岑顶着这千里冰封的寒意凑上前去,拱手道:“王爷安危要紧,陛下那边还得王爷安抚,这边查实也还需要时间,等事情一有线索定当第一时间告知王爷。”
李释面色这才缓和一下,沉声道:“这件事就交由大理寺去办,三天时间,我要知道这人是谁,目的何在,是否有同党,为什么会在祭天当日烧死在御前。”
众人立即称是。
等李释走后这些人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寒冬腊月里硬是湿透了一层内衫。礼部侍郎一站还险些没站稳,由太常少卿搀了一把才将将站住。
众人冲苏岑投以感激之色,一转头又对着张君投以同情之色。
只有张君一副吃了黄连的表情,心里默默把苏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这位小祖宗真是好大本事,随随便便一张嘴就给大理寺接了这么大个活儿。这是什么甜枣怎么着,竟然还傻呵呵地往上凑,刑部、京兆衙门都搁这儿跪着呢,一个个的当鹌鹑是为了什么!
敢情到时候背锅领罚的不是他。
三天?三天能查出什么?
连根毛都查不出来!
正要回头去找那位小祖宗理论,只见人已经往尸体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