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80)
奈何张君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官场混了这么些年早就混成了人精,肚子一腆眼睛一眯,抄着手划水打太极玩的风生水起。
“一个小小的大理寺正竟敢蔑视皇权,公然不参加朝会,”一个御史勃然怒斥,“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天王老子不成。”
张君摇摇头道:“都说了,苏岑不是病了嘛,人吃五谷杂粮,总有个吃坏肚子的时候,人都在床上爬不起来了,你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那御史冷冷一笑:“我可是听说苏岑已有好几日没去大理寺点卯了,什么病能一病这么些天?”
张君心道岂止是好几日,我都半月没见着他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道:“谁说的?我昨日还见过他呢,这是哪个造的谣,站出来给我看看?”
御史咬了咬牙,他自然不能说他在大理寺布了眼线,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冷冷道:“那我下了朝便去苏岑府上看一看,他若是不在该当如何?”
张君抄着手不为所动,“他不在房里也可能在茅厕里,不在茅厕也可能在医馆里,这长安城的医馆怎么也得有个百十家吧,还望宋大人务必要看全了,别冤枉了好人。”
“你!”御史气结。
吏部侍郎道:“敢问张大人这苏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张君道:“这谁说的准,可能十天半月好不了,也可能明天就好了。”
这得看那位小祖宗什么时候回来。
“若他一直好不了还能一直拖着不上朝不成?”吏部侍郎道,“这样吧,大家各退一步,就请苏大人明日到衙门里给大家看上一看,若真是走不了,我们登门拜访也行,大家都是同僚,苏大人不至于闭门不见吧?”
底下立马又两三个人迎合,张君皱了皱眉,刚待继续划水,只听殿上那人道:“苏岑在兴庆宫,想看的尽可以去看。”
朝堂上一瞬寂静,转瞬之间哗然一片。
小天子不禁也探了探头:“皇叔,苏岑为什么在你府上啊?”
李释摸着扳指还未作答,堂下已有人跪地叩首:“陛下!您年纪尚小不知道也罢。王爷在陛下面前提这种事,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李释挑眉看了那人一眼,笑道:“我提什么了?”
柳珵冷声道:“王爷不要忘了太宗皇帝遗训。”
李释往椅背上一靠:“怎么?你听见了不成?”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柳珵面色不愉,太宗皇帝驾崩时只有先帝一人在旁侍奉,他自然是没听见,但遗诏是先帝公布的,柳珵冷冷道:“王爷这是在质疑先帝不成?”
“皇兄或许听错了呢,”李释懒得跟这些人计较,右手撑着额角缓缓道:“想要人便来我兴庆宫要,见不见得着就看各位的本事了。”
当日下朝之后李释刚出宫门就见兀赤哈在马车旁等着,见他出来抱剑上前,“爷,温大人,要见你。”
李释眉头微蹙,“这么快就知道了?”
兀赤哈点点头。
李释由兀赤哈扶着上了马车,撩起帐子吩咐:“你去宁府把老爷子接上,咱们去会会我那位岳丈大人。”
扬州城。
贾家盐铺一夜之间被查封,封一鸣封大人亲自带人过去,当场就在盐铺后院里搜出了摞的小山一般高的劣质私盐,好些百姓围在铺子外头誓要讨个说法,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沸反盈天。
相比之下汪家却像是全然不受影响,铺子大开照样迎客,有不放心的还可以亲自去内院搜,若能找出一个私盐粒子,一粒盐可抵半斤。
于是对门的两家盐铺一个门庭若市,另一个两扇封条一帖,白的刺眼。
封一鸣行动迅速,在薛直他们尚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把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已无回寰余地。只是薛直在事情发生之后强行把案子抢了过来,审到最后罪名竟让一个盐铺掌柜背了,而贾家除了损失了一间铺子,丢了点盐,无一人受到牵连。
饶是如此贾老爷尚还不满意,左想右想这么隐蔽的事情怎么会被人发现,知道这事的不超过五个人,都是他的心腹……不,还有一个,那日贾真躲在院子里,也不知听去了多少。
但贾真是他亲儿子,断没有帮着外人整自己家的道理。
思来想去,贾家出了事,得利最大的就只有那一人了。
暖阳正好,何骁对窗临摹一副《海岱贴》,据说是刚从前朝某个皇帝的墓里拓下来的,知道他好这些,还没捂热乎就给送来了。
这拓本确实是大成之作,字迹刀刻一般,筋骨外露,遒劲有力。眼看着他就要临摹完了,收笔之势,门外一个小厮急匆匆闯进来打乱了气氛。
何骁面露不愉,最后一笔越看越别扭,端详片刻把纸揉了扔在一旁,抬头问:“怎么了?”
小厮这才敢道:“贾老爷来了。”
何骁皱了皱眉,整整衣襟道:“说我不在。”
“可是……”小厮为难道,“他已经进来了。”
紧接着门外一人阔步进来,指着何骁便骂:“何骁你这个小人,背地里阴我,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别忘了这扬州城还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要是集结扬州商会一起抵制你们盐铺,你也别想好过!”
何骁摆摆手,那小厮退下,还不忘帮两人把门带上。
何骁闲庭信步地沏了一杯茶给人送上去,不缓不急道:“喝杯茶消消火,贾家的事我听说了,这不是没什么大碍嘛。”
“什么叫没什么大碍?”贾望春把茶杯重重一放,茶水顿时洒了一桌子,“敢情这查封的不是你们汪家的铺子,扣的不是你们汪家的盐!”
何骁冷冷瞥了贾望春一眼,“这可是子安给的茶,贾老爷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贾望春一愣,转而心里一寒。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扬州商会最大的四家,贾家、汪家、苏家和岳家,只因何骁和苏岚的关系,便将三大家集合在一起,若是一起对付他贾家,足以把他从扬州赶出去。
贾望春不情不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何骁面色才缓了缓。
何骁接着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打私盐的主意,你只管好好经营,剩下的我来搞定,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贾望春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你跟官府勾结,能从盐铁转运使手里拿到低价的盐,而低出来的那部分全都由我贾家填上,我不打私盐的主意,那么大的口子我怎么补?”
“凡事有利就有弊,”何骁慢慢喝着茶,“你想要官府帮你开路,帮你打击私盐,自然要付点代价,官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发善心的地方。”
贾望春自知理亏,不再在这方面纠缠,直接道:“我就问你,这次的事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搞垮你我有什么好处?若我真想要汪家一家独大我当年就干了。”何骁顿了顿,“朝中一直有有心之人想废除榷盐令,树大招风,我不会让汪家成为那个出头鸟的。所以勾结官府也好,打击私盐也好,我不过是想给官盐争取一些生存的空间,这些年来你看我何曾对盐商下过手?”
贾望春沉思片刻,事实确实如此,贾家倒了汪家或许能繁盛一时,但何骁不是如此器小之人,他很清楚贾家之后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汪家。
何骁又道:“奉劝一句,与其来怀疑我,你倒不如回去管教一下贵公子,他新结交的那个李煦只怕不简单。”
“李煦?”贾望春一愣,“他怎么了?”
“我也还没搞清楚,”何骁微微皱眉,“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微妙,封一鸣刚送出去几封折子他就来了,我心里不踏实。”
“京城来的?”贾望春压低声音,“听说苏岚有个弟弟就在京城当差,会不会是他?”
何骁揉着眉心摇了摇头,“不清楚,但京城那边没传来消息,或许是我多虑了吧。”
“这些事你的事,我不管,”贾老爷起身欲走,“我只问你,我那间铺子和盐什么时候能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