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淡声道:“我没生气。”
“你为何不生气?你不是帝君么?”谢盈的手微微下移,将指尖残余的酒液抹在男人寡淡的唇色上。
“你从未将我当做帝君,又何出此言。”男人望着他,银眸无波无澜。
“那你猜猜,我将你当做什么?”谢盈约莫是醉的太深,内里的性情没了平日里疏离的微笑掩盖,露出锋芒来。
男人不说话,他便笑吟吟凑近对方耳边,一字一句,“你就是一条,假清高的狗。”
“……”帝君低声道,“你醉了。”
谢盈头太晕,并不知自己早已枕在帝君肩上,端着那杯酒,抵在帝君唇边。
他眸光里氤氲着惑人的水色,眼底却是冷的,漫不经心的,“喝了它。”
“……为何是我?”男人哑声道。
“因为你是帝君。”谢盈见他不喝,自己一口饮尽,随手丢了酒杯,“我想拉着帝君,一起下地狱。”
再浓烈的动情之酒,都未能让他情动,可他将残余的酒渡给男人时,却瞧见了对方眼底破碎的理智。
“帝君,从你不躲避开始,便已是我的……”
共犯二字尚未说完,他便被男人低头猛然堵住了唇。
冰冷的气息在他唇齿间肆虐而过,却又毫无章法。
谢盈被他小心翼翼捧着后颈,没忍住轻笑出声。
帝君大人,果然如一张白纸。
“天道法则最后一条,染指帝君,罪同叛逃九重天。”男人低声道。
“你怕了?”
“我怕。”帝君淡淡道。
“那你走。”
男人没回答,从袖袍边沿撕下长长一截布料,蒙住眼睛。
谢盈曾听闻,帝君之眼,便是天道之眼,看来的确如此。
他被男人打横抱在怀里,眨眼间出了紫霄殿供奉长明灯的前殿,到了他从未踏足过的紫霄殿正殿。
床幔垂落,烛火摇曳,墙壁上人影交颈相拥。
“帝君……怎么连这都要我来教?”谢盈不悦道。
“唤我江献。”男人嗓音暗哑。
“哪个献?”
“受命于天,献与山河。”
谢盈断断续续地笑了一声:“这么贵重的名字,我可不敢唤。我给你改一个好不好?”
“君子有酒,酌言献之。凉酒轻薄,唤起来不像帝君,更像小狗该有的名字。”温柔的声音里吐露着侮辱人的字眼。
男人没在说话,烛火摇曳得愈发晃人眼。
所谓巫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紫霄殿外,太白仙君焦急地来回踱步。
“太白,我实在不知帝君去了何处,你若有事,改日再来吧?”一位仙君无奈道,“南海的公务我九日前便已交给帝君,至今没有回信,着急的又不止你一人。”
“你们能有我着急么?”太白吼了一声,双眼泛着血丝,苦大仇恨道,“十年……整整十年我不曾睡过一个觉,今日若不是求得旁人替我当值一日,我连回九重天的路怕是都要忘了!”
“我不怪望舒仙君还不行了?不就是捅我一剑么?根本不碍事了!就想帝君行行好,别罚他了,让他回望舒殿当值吧!”
第80章 我与你,同罪
那仙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唏嘘道:“这掌控日月交替的差事,可是九重天里除却帝君以外最让人眼馋的。帝君本想安抚你,谁知你无福消受呐。”
太白仙君有苦说不出,他甚至胆大妄为的猜测,帝君根本不是在安抚他,而是嫌他话太多才把他打发了!
“罢了,我明日再来看看吧,太白,你好自为之。”那仙君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了。
太白在原地不肯离去,想了片刻,总觉得帝君除了紫霄殿根本不会去别处。
莫不是知道他来,不肯相见吧?
那如何行,为了他这身老骨头,今日也得寻到帝君不可!
太白仙君警惕地环顾四周,偷偷摸摸溜进了紫霄殿的大门。
他一路放轻步子,见正殿中烛火未熄,更是肯定帝君就在里面。
他连忙走上前,敲了敲门,“帝君,我有要事,十万火急的要事,您在里面吗?”
许是紫霄殿的风有些大,他耳边总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帝君?”他抬高了声音。
半晌,里面传来男人冷冽的声音,“有事明日再议。”
说罢,竟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余地,一道力道从里面挥出,径直将他赶出了大门。
太白从台阶上狼狈站起身,越想越觉得奇怪。
帝君这闭关不像闭关,到底在忙什么,连说几句话都得时间都没有?
太白苦着脸走远。
明日来便明日来吧。
……
紫霄殿的烛火早已不知道燃尽了多少支。
谢盈自诩功力深厚,可此刻躺在榻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什么正人君子,什么清高帝君,都是假的。
“你的道号是望舒,名讳是什么?”江献低声问。
谢盈靠在他怀里,任由他给自己清理,淡笑道:“帝君,只有关系亲近的仙君之间才会互通名讳。”
“我们……不是?”男人手中动作一顿。
谢盈依然笑着:“我们是吗?”
“……”
“你很想知道我的名讳?”谢盈见他不说话,轻声问道,“那你用命书来换好不好?”
江献沉默半晌,“不可。”
“帝君如今……与我同罪。”谢盈指尖缠绕他一缕银发,漫不经心地把玩,“神仙是不可以动情的,更别说这九天九夜帝君与我便没有清白过,你把命书给我,我自当将罪行掩盖过去。”
“但我从不喜欢勉强,若帝君不愿,此前种种,我只当从未发生过,也绝不会有任何人知晓,铁面无私的帝君在背地里曾与人不清不楚,早已没了清白。”
谢盈敏锐地感受到,周遭的气息冷了下来。
“你做这些……”男人顿了顿,续道,“就是为了命书?”
“难不成,还是为了这几日的露水情缘不成?”谢盈淡淡道。
……
江献离开了,但并未让他马上离开紫霄殿。
谢盈不甚在意,独自在紫霄殿中闲逛。
命书那样的东西,按理说会放在身上贴身保存,但这九天九夜,他的确不曾在江献身上看到命书。
不在身上,那么就在紫霄殿里。
可不等他探寻一二,一道天雷忽而从天际划过,炸得人心头一颤。
正疑惑,一道小小的身影打开了门,朝他跑了过来。
“仙君!帝君已经解了您的禁足了,我们回望舒殿吧!”
谢盈自知今日寻不到,日后进紫霄殿的机会怕是少了,本想拖延,第二道天雷当空劈下。
“怎么回事?”
小仙童看着他,欲言又止,“仙君,为何您会在帝君的寝殿里呀?”
“这天雷与帝君有关?”谢盈拧眉。
“方才帝君去了南天门请罪,说自己触犯了天道法则,正在受天雷之罚……”
谢盈:“……”
“仙君要去看看么?”
谢盈沉默片刻,淡淡道:“有何可看的,回望舒殿。”
望舒殿一切如旧,除了院中多出来一棵合欢树。
“谁种的?”谢盈问。
“是帝君方才命人栽过来的。”小仙童茫然道,“我也不知为何帝君要在这里种一棵合欢树,可能是看仙君的院子里少了点东西?”
罢了。
谢盈没再说什么,坐在合欢树下,远处天雷足足响了八十一道。
此后百年,他与江献,再未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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