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透过淡绿色的纱帘望向江献,等男人开口。
“洛长宁的尸体,我葬在了后山。”江献从袖中摸出两枚戒指。
一枚是赤红色的通灵戒,一枚是储物戒。
“通灵戒,是从洛长宁身上得来,想必是师兄的东西。”江献将两枚戒指都放入他掌心,“另一枚储物戒里,丹药,法器,符箓都有,希望师兄永远不会用到。”
谢盈的神识探入储物戒中,发觉不止丹药法器符箓堆积成山,还有用于交易的灵石与银钱。
这个数目,江献是把沧澜剑宗搬空了不成?
“师弟有心了。”他笑了笑,知道江献态度坚决又偏执,若他不收,未必肯放心让他走。
但他还想起一件事。
“过来,低头。”他抬手。
江献朝他走近几步,低下头。
谢盈指尖挑开他身后的银发,顺着他后颈的骨头,一截一截往下摸,直到摸到距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停下。
这里空了一块,曾是生长情骨的地方。
他勾起唇角,满意地收回手,缠绕在他指尖的银发也随之落下。
“师兄的神魂,并未完全恢复。”江献低声道。
“我知道,不过是去趟妖界,不妨事。”谢盈转身,推开竹门,帷帽垂落的纱帘随风荡起。
江献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昨夜神魂交融十指相扣犹在眼前。
……
谢盈脚踩明月夜,不过一日时间,便抵达妖界入口。
妖界入口处,那块沧澜山与狗不得入的石碑和五百年前一样新,可见是日日有人擦拭。
傀儡跟在他身后,一手抱着鸭,一手抱着狗。
只是那只小狗似乎格外排斥傀儡身上的气味,不停挣扎叫唤,非要谢盈亲手抱在怀里,才肯乖乖安静下来。
这狗虽是江献切割下来的魂体,却因无自主意识,也不受无情道束缚,与其主人的性格截然相反,格外粘他。
但谢盈喜欢狗,所以愿意抱着它,而不是抱那只鸭。
自寂月秘境关闭以来,三界可谓是流言纷纷。
谢盈随意走在街上,都能听见从酒肆茶坊里传来的高谈阔论。
先是寂月秘境里月神泪仍旧不曾现世,后又是沧澜山那位谢道长死而复生的疑团。
对此有两种说法,一是谢盈的确活过来了,却被神秘人金屋藏娇,二是谢盈不曾活过来,有人操控他的尸体来引起三界动乱。
不论是哪种,只要是与谢盈有关,总能让人喋喋不休,恨不得将五百年前与他有关的旧事都统统拿出来说一遍。
“公子,我们要去哪?”傀儡拽住他的袖角,小声问道。
不像是模仿他,倒像是在模仿白允。
柳听奉一向如此恶趣味。
“去王宫。”
……
王宫地牢,一片寂静。
因与修仙界开战的缘故,就连地牢里的守卫都比平日少了一半。
地牢最深处关押的都是罪孽深重的大妖。
白允低垂着头坐在墙边,额发遮住双眼,让人瞧不出神情。
牢门处传来锁链晃动的声音,少年依旧无动于衷。
这妖族地牢看似与凡间的地牢一样,实则每一间牢房都设有禁制,只有朱雀真火可以解除。
在今日之前,已经有几波神秘人来此,却都无功而返。
他不明白为何还有人要来带走他。
白允嘲讽地扯了扯唇角,谢盈都活了,他还有什么用呢?
下一瞬,锁链断裂,摔落在地。
白允猛然抬头。
有人头戴帷帽,单手执剑,一剑劈开了禁制。
那人在周围大妖蠢蠢欲动的目光下,如闲庭信步般推开牢门走了进来,柳色衣角在昏暗的光线里浮动,如有春色流转,勾人窥探。
白允死死盯着那把通体青色的剑。
“和我走。”帷帽下的声音温柔轻缓,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谢盈。”白允仍旧坐在原地,眸光带着怨恨,“你是谢盈。”
谢盈安抚住怀里龇牙咧嘴的小狗,朝他伸出手,“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走,我送你离开妖界,要么继续履行先前的约定,我会继续暗中保护你。”
白允怔了一瞬,笑出声:“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会甘愿受你摆布,当一个备受屈辱的替身?”
顿了顿,他脸上笑意褪去,只余一片狰狞,“谢盈,你做梦!你让我像一个笑话一样,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所以,要走么?”谢盈耐心道,“出了妖界,你便自由了。”
沉默许久,久到连谢盈都开始盘算另外的法子,白允终于站起身。
“你骗了我,今日你来救我,本就是你欠我的。”白允倔强地咬住唇瓣,“别想我感激你。”
谢盈不置可否,带着他转身离开。
“谢盈!”隔壁牢房的犬妖蓦然扑到牢房前,双手抓住栏杆,语气急切,“你放我出去,我也可以做你的狗啊!”
“否则……否则我就告诉大王,是你带走了他!”
谢盈停下脚步,帷帽下的头偏过来,看了他一眼。
抬手,抽剑。
犬妖被一剑封喉。鲜血从栏杆间隙里淌出来。
“还有谁想告诉妖王阁下么?”他含笑问。
过道两侧的牢房一片死寂。
被关在这里的妖本就是罪无可赦,若非大王网开一面,早就被杀了。
若是那位妖族的王知道是谢盈所杀,怕是会将他们都一并打包送过去取悦。
谢盈收剑入鞘,继续往来时的路走去。
随着他每走一步,剑界自他脚下展开,夜色笼罩下,无人能察觉到他们的气息。
谢盈带着白允,一路小心避开巡查的妖,终于走出王宫。
一辆马车正安静地停在路旁。
白允抿着唇,心中的恨意与另一股莫名的悸动在来回拉扯,正想着如何放句狠话,他突然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马车上跃下,径直扑进谢盈怀里。
而谢盈,竟没有推开他。
第62章 那他算什么?
“公子,你终于出来了。”傀儡抬头,露出一张与谢盈有三四分相似,与白允却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白允瞳孔骤然放大,唇瓣动了动,呼吸急促地望着那个被谢盈抱在怀里的少年。
傀儡抬手,替谢盈取下帷帽。
“公子辛苦了。”他略微羞涩一笑,眼睛却掠过谢盈的肩,挑衅地对上白允的视线。
“这位就是白公子吗?”
“嗯。”谢盈轻笑一声。
虽然傀儡是柳听奉在操控,却意外地生动鲜活,哪怕是他,若非事先得知,一时半会也猜不出这是个死人。
谢盈转头看向白允,“先上马车吧。”
“哦……”白允回过神,拒绝了傀儡的搀扶,独自上了马车。
等他背对车壁坐下,才发觉掌心早已被指甲扣得鲜血淋漓。
他攥紧了手,神情晦暗不明。
谢盈随之进了马车,傀儡紧跟其后。
拉车的马非凡间普通的马,而是开了灵识的灵兽,无须马夫牵引方向。
傀儡紧贴着谢盈而坐,一会给谢盈倒茶,一会喂谢盈吃点心,殷勤得毫不遮掩。
一举一动,都刻意地模仿谢盈。
白允咬紧下唇。
当真以为自己学的很像?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公子,你觉得我今日学的那首曲子怎样?和公子像了几分?”傀儡适时开口。
谢盈淡笑:“你本就聪明,一点就会,与我也差不了多少。”
白允望着他们一来一回地说笑,和从前的他与公子并无差别。
那他算什么?他算什么?!
恨意被不甘吞没,随着马车越来越靠近边境,他心头裂开的口子越来越大,嫉妒犹如粘稠的白浆,不断从里面涌出来。
他恨谢盈,他以为这种恨意独一无二,现在却有人妄图顶替他的位子,夺走他的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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