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丫头刚下葬不久,官府的人就来了,找上了村长王大庆。
“这是赔给周家二老的银钱,我们还要去隔壁村子,就劳烦王村长跑一趟了。”官府的人递给村长一个钱袋子,听声响应该有十来两银子。
不过没人会高兴。死人的钱,以后每每用起来,都像是有刀子在剜心。
二人是孙县令带来泞阳县的,昨日的事都看在眼里,知道这村长是个好的。
说来令人唏嘘,另外十三个孩子只有两个被家里人接回去了。剩下十一个家里嫌丢人,不认。
官府的人把小孩都送到家门外,几户人家不想要人又不敢不停官府的话,便躲在屋里把门关死,装作家里没人的样子。
养小哥儿女儿本来就是赔钱的,这下身子都破了,以后找不到婆家还得养一辈子不成?
敲不开门,官府的人只能带着几个孩子原路返回,向孙县令禀明情况。
孙淑一听了,当即沉下脸色,让随侍写了断绝书,再差人一一送回去,让那几户人家都按了手印。几户人家巴不得没有干系,哪儿有不按的?
这是先皇定下的律法。
凡是父母、子女双方在无人逼迫的情况下,自愿签署亲缘断绝书,双方便不可再有往来。父母不必抚养子女,子女以后也不用赡养双亲。
据说先皇幼时生母早亡,受到生父与继母迫害,十五岁便逃离家里,只身入了军营。后来起事功成,生父和继母又多次陷害先皇。
满朝文武拿孝之一字劝说先皇,先皇一怒之下就有了这条律法。
言归正传,最后还是孙淑一将几个孩子留在自己府里养着。
“县衙里在招人用,白溪村要是有人有这个意向的话,村长明儿带人去给县令看看。”官府的人临走之前提了一句。县衙的新班子孙县令不假于人手,事必躬行。
这白溪村里的汉子有点血性,左右原先的衙役都走干净了,孙县令又对白溪村的人刮目相看,他提一嘴也不碍事。
村长连声应是,将人送走后先把银钱送去周二爷家,然后挨家挨户将县衙招人的事通知下去。
那银子就放在堂屋桌上,谁也没动。
第31章 嫁接
翌日,只有宋清和另外两名汉子随村长去了县衙。
要搁在前朝,一般人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不会做衙役的。无他,衙役社会地位太低,子孙不得参加科举不说,就是死后也不能埋在祖坟。
现在好了,不止是衙役,商贾的地位也提高了不少。科举只将罪犯的后代排除在外。于是在衙门的差事就成了香饽饽。
在县衙做事威风是威风,月银也不少,可最底下的衙役也得认识几个字啊。村里识字的人不多,再一想在县城用于嚼头、人情往来的花销,退缩的就多了。
况且普通衙役在平头百姓眼里有点威风在,却是最容易得罪有钱人家的。
虽然是听上头指令办事,可人家不痛快了,不记恨底下人难道还要去找县令麻烦不成?自然不可能。
因此胆子稍微小点的人家,也不敢去攀这个好差事。
招人在班房进行。说是孙县令亲自把关,她就坐在边上相看,不满意的直接让人走,其他事情都是孙县令的亲信在做。
衙役分为内外两班,内班在衙门里面做门役;外班又分为壮班、皂班、快班,壮班负责打杂,皂班负责给县令做仪仗、审案时做行刑手,快班负责抓捕盗贼、巡街守夜、催租赋税等。
总的来说快班要做的事情多,需要点能力,最容易得罪人。可他月银也比其他人多两百文,做得好了兴许能得上面人青眼。
“黄正义。”只开口赶过人的孙县令开口了。
黄正义就是和宋清一起来的两人中的一人,年纪跟宋清差不多大,个头没宋清那么高,看起来却是比宋清壮实多了,一身腱子肉。
一听县令叫他的名字,顿时心里一咯噔,感觉自己大概是没戏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先向孙县令行了礼。
别看孙县令是个姑娘家,这么看着他的时候还怪让人发憷的。
“让他在快班当差吧。”这人看起来眼熟,应该是昨日见过。
“是。”孙县令的亲信提笔,记上黄正义的名字。
黄正义大喜过望,没想到不仅没有当场被打发了,还领了个好差事。
同来的另外一个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但也不错,被分配到内班,活儿还算轻松。
很快便轮到宋清了。
孙淑一一眼就认出宋清了,记起来这人昨日带头去拿人,睁眼说瞎话说曹福仁夫子逃脱未遂的那段说辞,暗暗点头,开口道:“宋清是吧,做快班的班头吧。”
行事果决,掂得清形势,是个可造之材。
“且慢。”那亲信正要记上宋清的名字,不料却被宋清出声制止。
“大人,草民今日到此,并非为了衙役的差事,而是想毛遂自荐。”宋清向孙淑一行了一礼。
“哦?”孙淑一来了兴致,但愿这人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不是自命不凡之辈。
“草民自荐,做泞阳县农事官。”
由于历朝历代的农官都不受重视,县城的农事官虽是正儿八经的九品小官,还不如未入流的衙役在民间的知名度高,甚至有些地方根本不设这一官职。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官,一县县令自然能够任命,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她主动任命和别人自荐,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让人不得不多想。
孙淑一正眼瞧着宋清,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于是宋清取出昨日连夜整理的荐文,呈给孙县令。
孙淑一看那厚厚一沓纸,先翻看了第一页,还以为这人是当真有本事在身上的。直到看了第二页,心里暗叹自己这回怕是看走眼了。
什么嫁接能够提高作物产量,使之不怕病虫害、更快结实,这不是天马行空吗?
但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她不了解农事,之前也没翻阅过农事相关书籍,不知道宋清所说的“嫁接”到底可行不可行。
斟酌片刻,孙淑一还是决定相信自己最开始的判断,起码给人一个机会。吩咐手下继续在招人,自己带着宋清离开班房。
领着到了居所,两人站在游廊,孙淑一面色复杂地看着宋清半晌,幽幽问道:“按你荐文所说,这天井里栽的竹和海棠也能嫁接在一起?”
宋清一哑,无奈地说:“不能。”
“为何?”
宋清:......
他要怎么解释二者一个是禾本科,一个是蔷薇科,根本不能嫁接在一起?而且竹子没有茎芽形成层,也不能长粗,压根不能通过嫁接繁殖......
“嗯......大人可以这样认为:只有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相似性的两种作物,嫁接在一起才能成活。”最终,宋清也只能想出这一个苍白又勉强合理的解释了。
还是他想的简单了,昨晚只想着先把可行方案写出来,完全忘记想想怎么给他人解释原理了。就像一个会背乘法表的人,很难考虑到还要解释为什么九九八十一,而不是七九八十一。
宋清的眼神,和孙淑一苦恼于该如何跟弟弟解释韵脚问题时,露出的眼神十分相似,她一眼就看出其中的意思。
难道嫁接是泞阳县很常用的农事方法?她孤陋寡闻了?
“咳咳!”孙淑一清清嗓门,不耻下问道:“那什么作物可以嫁接在一起?”
“桃子和李子就可以嫁接在一起,结出的果子更加清甜可口、肉质鲜嫩。”这题他知道怎么讲了。
孙淑一想了会儿,终于说起正事,“这样,你回去准备准备,什么时候‘嫁接’成活了,本官便让你做农事官。”
于是宋清就这样失去了班头的差事,得了个暂时见不着影子的职位。
回去后宋清认真考虑过,他和沈之洲连自家的新房也没建,还处于缺钱的状态,但他最想做的事情从来不是靠开铺子赚钱。
左右他也不爱没必要的交际。
和沈之洲谈过之后,两人一致决定把砂锅粉铺子交给大舅娘,利润就两家人五五分。也算是给二老的养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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