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小殿下说了什么?看李大人那火急火燎的架势,好似家里的房子着了火似的。”
谢玹往秦庭身上看了一眼:“那叶大人可问错人了,秦大人知道的比我多。”
老神在在的秦大人一摊手,满脸无辜:“嗯?与下官何干?下官只不过是一无名无权的商贾,能进勤政殿已是莫大的殊荣了。”
谢玹:哦。
教养告诉他要谨守礼仪,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秦庭却得寸进尺,“啪”得一声关上折扇,远远冲着谢玹的方向一点。
端得是优雅风流,撩人万千。
谢玹:“……二位大人回见。”
秦庭无声轻笑。
好不容易散了会,两人便兴致勃勃地商讨着出宫去喝酒。谢玹目送他们离去,余光忽然瞥到一股投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是杜喻之。
这目光并无恶意,反而带着点探寻般的好奇,杜喻之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不料一转眼就和谢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杜喻之尴尬地哈哈一笑,“小殿下。”
谢玹不:“杜大人有话要说?”
“没有没有。”杜喻之连连挥手,“既无事,下官便先行告退了,改日有机会再与殿下喝酒吃茶。”
他一撩衣袍,跨过高高的门槛,追随着叶、秦二人的背影而去。
谢玹在原地思忖了半晌,没在记忆里找出有关杜喻之的东西,索性就随它去了。结果一扭头,发现十皇子正蹲坐在地上,拿手指去拨弄他手里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见谢玹看过来,十皇子苦恼道:“他为何不喝我的茶啊?”
谢玹:“不好喝。”
“你敷衍我!”十皇子猛一拍桌,“一样的茶,怎的到我杯中就不好喝了?”
“那是自然,一样的茶,斟茶的人、产地、煮沸时间都与茶的好喝与否有关。”谢玹胡乱说道。
十皇子思索着,点点头,复而绽开一个笑颜:“无所谓了,反正皇祖母说要立我为太子,以后你便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再不济也能封你个亲王当当!”
这话说的,好似他要娶谁家姑娘似的。
谢玹摇摇头,提腿便往外走去。
他不知该说谢端是赤子之心,不愿以险恶的用心去揣度将他养大的人,还是该说谢端太愚钝。偏偏身处皇权旋涡中心的他们,是不被允许愚钝的。
那么谢端的天真,又合何尝不是一种宝贵的东西?
这种东西,谢玹自己早就没有了。
有些人栖身黑暗泥潭,沉沦不出,有些人天生便诞生自光中。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
勤政殿外的春意已然漫漫,谢玹走出去一段距离,十皇子才气喘吁吁地小跑跟上来,喋喋不休道:“哎你说皇祖母何时会下诏?我觉得最多明日,去玉华殿外就能接到圣旨了。”
谢玹敷衍道:“是是是,十哥便回去等着吧,弟弟不日就会上门送上祝贺。”
十皇子哼哼两声,颇为受用。
他们没走出去多远,就见不远那宫院外的拱门处,匆匆走来一个宫女。看架势,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
那宫女的面相谢玹认识,是常年服侍在王太后身边的大宫侍,偶有太后懿旨,都由此人相传。
谢玹目光一顿,脸上那因调侃十皇子的笑意,也尽数收敛了。
这份微妙的变化亦影响了十皇子。他抬起头,便见王太后身边的大宫侍在他们面前盈盈行礼。
“十三殿下,请随奴婢入锦鸾宫。”
没等谢玹说话,十皇子率先问道:“我们不是刚拜别皇祖母么?怎的又去要去皇祖母的寝宫?”
大宫侍瞥了他一眼,似是不愿搭理,但到底勉为其难地多说了一句:“自然是有要事了,十殿下快快回玉华殿罢,奴婢就不送了。”
她的态度,就代表着王太后本人的态度。兴许是大宫侍的表情太冷,连十皇子都察觉到,王太后在此时传谢玹入锦鸾宫,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为何我就回去!”十皇子登时不满出声,熟练地发挥他撒泼打滚的技艺,“我也要去!”
大宫侍冷冷一笑:“请便。”
她转过身,再不掩饰,毫不客气地对谢玹道:“十三殿下,还不走?”
“走。”谢玹语气缓缓,眼中似有暗涌,“带路吧。”
*
十皇子的预感没错,此次入锦鸾宫,是真的有麻烦在等着谢玹。
锦鸾宫上下皆井然有序,大宫侍一路带领二人进入正殿,一路无人敢偷看。殿内,王太后已换上一身常服,青衫白锻玉玲珑,比方才在勤政殿时的着装更为轻快,但也为清冷。
她躺靠在一方长椅中,手中正在把玩一块月白色的玉佩。
“娘娘,十三殿下到了。”
“嗯。”王太后眼也没抬,“下去吧。”
大宫侍奉命而为,掩门出去后,殿内便仅剩他们三人。这冻结如霜的气氛令人极其压抑,十皇子原本壮着胆子想寒暄两句,然而话音未出,那长椅上之人却忽而眉目一凛,挥手猛得掷出那块玉佩。
这动作快而猛,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谢玹离得近,眼睁睁看着那玉佩朝自己脑袋而来,却硬是挺直身板一动不动,任由那硬邦邦的物什将他砸了个头破血流。
十皇子吓得嘴一闭,慌乱中径直咬到了自己的舌根。但他不敢惊呼,也不敢遑论。
他干净利落地跪下,将头埋在袖间,也遮住了眼底的惊惧。
谢玹依旧没动。
早在入殿之前,他就知道即将迎来什么。那块月白色玉佩是谢玹本人的,曾被他系在腰间,后来为了打探消息,送给了一个小太监。
现在,这块玉佩落到了王太后手里。
一片静默声中,王太后开口了:“为何不跪?”
谢玹眨了眨眼。
玉佩在他额头上豁开了一道口子,血液顺着眉弓流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王太后缓慢地走下台阶。
——她似乎一直是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世人常说女子不如男,为官、为仕、为天下人,皆以男子为尊,女子是附庸,是弱者的指代。可她是例外,她像一座陡峭的高山,横亘在每个野心滔天的人面前,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
“哀家问你,为何不跪。”
“为何要跪?”谢玹轻笑出声,“皇祖母既发现了我的逾矩行径,自然是找到了罚我的机会,我跪与不跪有何区别,难道跪了,皇祖母就会饶过我?”
“说的也是。”王太后竟在此时学着谢玹的样子轻笑着,只是眼底冰冷地没有情绪,“你收买宫内太监作探子,又在没有哀家的旨意下私自去了李府,可有把我这个皇祖母放在眼里?”
谢玹不卑不亢道:“我心中藏着十分,皇祖母定是占了五分的。”
“那另外五分呢?”
“皇祖母自然知晓。”谢玹抬起头,血液顺着下眼睑继续往下,在他的脸上划下一道血痕。但因如此强烈的视觉反差,愈发显得谢玹容貌昳丽,眼神亮得惊人。
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权利的欲望。
前世当了傀儡皇帝,若史书传记有记载,或许会在他的名字后面添上一笔:原本纯良,奈何世道无常。外人看来,他被迫走上这条不归路,被迫从一个人事未知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皇子,扭曲成残忍嗜杀的暴君。
但只有谢玹自己知道,他与赤子二字相差多远。
那年死在冷宫里的两个太监,就是证明。
他们死得并不快,九九八十一种严刑中,唯有千刀万剐最为歹毒。谢玹在他们的饭菜中下了昏睡药,然后在他们清醒的时候,一刀一刀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若手中没有利刃,就只能作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另外五分,是他与生俱来的恶,亦是他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的执着。
王太后拂袖转身,重新坐到那张长椅之上。
“既如此,你便去领罚罢。杖刑太过难堪,有碍皇家颜面,你又年纪小,恐怕受不住。那便送你入皇祠,让你在谢氏先祖面前,受十记鞭刑罢。也好让他们看看,你这不肖子孙是如何肆意妄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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