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他才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其中的含义。
江山要易主了。
太后素来冷静自持,即便见到谢玹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恐慌的表情。看向他时,反而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星澜。”太后轻轻笑道,“你竟真的回了京。”
谢玹:“还得多谢皇祖母照拂。”
空旷的紫鸾殿中,分明只有他们三人,然而一时之间, 不知何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的,这些脚步齐整地围绕着殿外,若再细听下去,还能听见刀剑出鞘,于风中呼啸的声音。
太后的视线落在虚空之处:“那些……是何处的兵力?”
谢玹道:“般若寺。”
太后一怔,继而又恍然:“原来是般若寺。”
太祖年间,京城除了护城军与御林军两种军种之外,还有第三种军队,也称作幽灵军队。从不出现,从不动兵,甚至官阶军衔一个没有。
据闻谢氏先祖信仰神佛到了痴迷的程度,于是彼时的皇帝花了重金在北郊之外建造了一个寺庙,名曰般若寺。明面上是以皇家的名义在城外供奉香火,实则是皇帝手中另一个权柄。
般若寺位置特殊,再加上其中主持的分选并不受外力影响,太后曾屡次试图插手般若寺,但都被不硬不软地挡了回来。
有先祖圣谕,就算是太后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将他们一锅端了。
她一直以为,般若寺里都是凤九渊的人,而凤九渊也向她承认了这一点,没想到……
是假的。
般若寺自始至终都是皇帝的。
太后忽然间有些感慨。
百密之中终有一疏,她被推上这个位置这么多年,算来算去,终是算不过人心。
谢青山犹如断了双翼的困鸟,在这宫里当了三十多年虚假的天子,太后本以为他根本毫无还手的力气。
看来他们谢氏,这一手扮猪吃老虎玩得还真是炉火纯青。
但那又如何呢?谢青山自己是困兽,就算唤来林中所有的幼雀,都无法将他救走。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向外求助。而这个被求助的人,也并不是胜券在握。
太后看了王骐一眼:“星澜,你今天赢不了我的。”
谢玹:“此话怎讲?”
此话还需要讲吗?
王骐并非愚钝的人,他选择与谢端合作,并非是真的打算自此成为谢氏的狗,而是因为,谢端既无脑子又无手段,即便心底生出了丝反抗太后的念头,约莫也是被逼出来的。
若是谢端被他扶上皇位,留给王骐的余地还有许多。
但若是换成谢玹,那便截然不同了。
王骐绝不会允许一个杀伐决断的人坐上那个位置!
紫鸾殿中,三人鼎立而站,三方看似皆形同水火,但若目的不同,阵营随时也会进行更改。
所以太后不打算讲了。
她从头上拔出一根发簪,抬手一挥。
金银发簪与紫鸾殿中黄金铺就的对面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这声碰撞犹如战场上的鸣鼓吹瑟之声,嗡的一声震荡开来。
随即,殿外的风向又变了。
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刀戟相交,叮当作响,杀声亦震天。
太后:“星澜,你急急忙忙跑来,是不是忘了御林军还在我手里?”
谢玹脸色微变:“御林军?!”
王骐也反应过来:“御林军……不是在上阳宫?!不……杀他们父子二人根本用不上御林军,你早就……”
太后笑了下。从王骐出现开始,她一直都稳稳立在高台之上,俯瞰着所有的人,如今,像是终于舍得纡尊降贵,拖着长长的锦缎拖尾,走下象征世间万物的九层之阶。
她走到谢玹的面前。
这么久不见,谢玹身形拔高,身姿更是出落得长身玉立,不再是纤细的少年的模样。但他的双肩依旧单薄,那双碧眼盯着人看的时候,依旧给人有种青涩之感。
太后最喜欢看这张脸。
她轻轻抬手,抚上谢玹的侧脸,余光瞥见王骐收手持剑,一幅将拔刀相向的样子,头也不回地开了口:“叔父,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王骐,即便你带着部分西南镇军,也不能保证般若寺的神秘军队不会趁势与御林军一起向你反扑吧?
皇室争端,先灭了外人再内斗,这点,你不会不明白吧?
只要你明事理,识时务,我可以保证。
王骐在心里重复了太后的话外之音。
肩甲之侧,持剑的手颓然一滑,隐入胄甲之中。
太后很满意。
这世上之事,即便偶有意外,一切不还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么?
趁此机会,将般若寺归为叛党一网打尽,至此,所有的祸端,便都会消失殆尽了。
她有点怜爱地看着谢玹。
在民间,这个年纪还是深受爹娘宠爱的时候,可惜他生在皇族。
“身上的毒还好么?”太后缓缓抬起谢玹的下巴,看向他的眼睛,“这双眼,和妙音实在是太像了,你若答应做我手中的傀儡,我也不是不能帮你解了毒。”
谢玹自始至终都由她摆弄,好似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带着般若寺的人贸然进宫是入了圈套,连挣扎都免了。
直到他听见“妙音”二字。
那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
“皇祖母。”谢玹开口道,“你与我母妃关系好么?”
“自然是好的。”
兴许是木已成舟,又谈起故人,太后悠悠一叹,眼中露出一丝温情来,“那时我们成天形影不离,偶尔趁宫侍与先皇不注意,还会偷偷下塘去摘莲藕。藕花珠缀,犹似汗凝妆……”
久居高处,受万人仰视,在享受权势的同时,未免也太孤寂,这是她亲口承认的。为了某些东西而灭了人欲,当她举起屠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称不上是个人了。
少女时与友人相伴,乘舟逸兴,竟成了最后值得回味的时光。
谢玹低下头,喃喃道:“那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他喟叹着,不知是在说如今的场面,还是在说他们祖孙三代,亦或者,在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在太后沉默时,谢玹忽然又开了口:“我知道。”
太后微微抬眼:“你知道?”
谢玹颔首,重复道:“我知道。”
“皇祖母……其实也是被逼无奈。”
“皇祖母年幼入宫,半生无所出,但那时皇祖父与您恩爱有加,并不在意您是否能孕育皇子,数十年过去皆是如此。”
“直至后来,皇祖父身患重疾,太医也无力回天。人在面临死亡之时,总是有千般万般的不舍,无论是对这世间的情谊,还是对站在万人之上时享受的无上权力。所以,皇祖父在弥留之际,做了一个决定。”
太后的眼神瞬间冷凝,捏住谢玹下颚的手往下一滑,猛得扼住了他的脖子。
古往今来,要说谁最怕死,当属皇帝。
因为在酒池肉林之中浸泡了一辈子,享受千万人的跪拜,呼风唤雨。天赋皇权,谁能斗得过天?
他踩在千万人的脊背之上,冷眼观世间苦难,而自己不必亲历。
只有在死亡面前,才有众生平等。
当有一天,阎王告诉你,要从你手里夺走这一切,谁会甘愿?
不顾太后眼中的杀意,谢玹继续磕磕绊绊地说道:“他要让你陪葬皇陵。所有妃嫔皆可遣散,或流放民间,或削发出家,唯有你,也只有你,要求与皇祖父一起,合葬于皇陵。”
太后:“谁告诉你的?”
谢玹笑了下:“这些往事在皇祖母肚子里烂了这么多年,想必都腐烂发臭了,如今被人知晓,皇祖母难道不该松一口气吗?”
“是不是凤九渊?”太后的脸上,终于呈现出一种比冷意更为骇人的神情来。兴许是扭曲的畏惧,又或者,是被揭开伤口后的羞耻,“还是谢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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