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他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看到自己有着一只黯淡无光的左眼,像极了一件只能观赏的“艺术品”。
一瞬间,由于酒精作祟,池秋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陆鸣见他还迷糊着,便带他回了床上:“等我一会儿。”
虽然池秋只是喝了一点酒,但醉酒后不宜马上洗澡,所以陆鸣只去浴室接了一小盆温水,用拧干的湿毛巾给池秋稍稍擦了擦身。
为了避免池秋不舒服,他让池秋靠在自己怀里,抚着他的背脊。陆鸣侧身,端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温水,应该是刚才张姨送进来的。
“你刚吐过,最好喝点温水再睡。”
池秋点头,喝了一大口后,突然问:“知言……是谁?”
陆鸣的手一顿,语气偏沉:“你怎么会知道他?”
“他是你的亲戚吗,还是朋友?”池秋的语气低迷,纠结地发问。
“是我在国外念书时的同学。”陆鸣拧了拧眉,将水杯随意地搁在床头柜上,做了补充,如实说,“我和他关系不和。”
池秋脑袋晕乎乎的,显然没听陆鸣在说什么,他有气无力地歪倒在陆鸣怀里说:“可是……”
陆鸣以为是夏知言不知好歹地来找了池秋,心中隐隐不悦:“是不是他来找你了?他的事情我会处理,你没必要理会他。”
池秋没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宴琛说……他的眼睛和我的很像。”
陆鸣沉默下来。
他看到池秋抿着唇,醉意浓烈,带着几分自嘲,啰唆地解释:“宴琛一定是看错了……健康的眼睛,哪会和我的一样?我左边的眼睛从小就看不见,妈和外婆伤心得不得了。妈还总说是她不好,没能给我一只健康的眼睛。可、可这不是她的错呀。是因为我,她才有那么多烦心事……”
池秋揉着眼睛,内心的渴望是潮湿的春雨,连绵而下,打湿了陆鸣的掌心。
池秋揪着陆鸣的衣服,沮丧地说:“我虽然不认识‘知言’,可我有点羡慕他。陆鸣……我知道这样不太好,但是他的身上,好像会发光一样……”
特别漂亮、自信,这是被困在原地的池秋自认为没有的东西。
今天见到后,他前所未有地在一个与自己相似,却又极其不同的人身上,感到了肆意生长的自卑。
陆鸣知道池秋的眼睛能感受到光,但这光绝不可能是从夏知言身上来的。
当年,夏知言用陆悠的设计稿改变了自己那老鼠般的人生。而陆悠则是陆鸣内心最敏感脆弱的一处地方,夏知言将它踩在脚底,由此登高而上。
这种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会光?若是有,恐怕也是偷来的,窃来的。
陆鸣全当池秋是酒后胡言,耐心指正:“他身上没有光,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啊。”池秋不依不饶地与他对峙,发起了有气无力的“酒疯”,固执地同他较真,“你为什么要说我看错了……我看得好清楚,连他有多好看都看清楚了!而且、而且舅舅还会邀请他去画展,我只能偷偷去,你也不愿意带我去……”
池秋低着声音,并未察觉自己的酒后失言。
使得陆鸣有那么一刹那,是愣怔的。
池秋却闭上眼睛,喃喃轻语:“我不太一样,我不太好。”
池秋的左眼,天生失明。
从小到大,不论是谁见到他,都要惋惜一句:“多聪明的孩子。”——可惜一只眼睛看不见。
他们不会把下一句说出口,因为那是他们对池秋仅剩的尊重。
每每这种时候,池秋会懂事地道一句谢谢。
可大多数时候,他是郁闷的。一只眼睛和两只眼睛,区别有那么大吗?别人两只眼睛能做好的事情,他一样可以做好。
他的文化课成绩很好,体育成绩也不差。长久以来,他一贯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池秋表面温和,内心却是个要强的人。
他想要大家认可他,他希望自己是闪闪发光的,他也确实做到了。
可后来,他的另一只眼睛因事故失明。所有的可怜声、惋惜声,顷刻间膨胀,如同烟花洗礼般炸裂在他的黑暗之中,人们怜悯统统变成了对他的“善意”。
“多聪明的孩子啊,可惜双目失明了。”
“池家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我看池总现在专心培养女儿了。”
“池总女儿也可怜,这哥哥大概要挂在她身上一辈子了吧?”
“可怜什么,以后什么都是她的了。”
最后,就连仅剩的尊重都不复存在。
于是,池秋总是在心中许愿,希望自己的眼睛恢复正常。或许是他的祈求过于虔诚,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层黑色的烟雾终于散去,是久违的光明。他看到了思念的家人,也遇到了喜欢的人,他应该迈出那一步的。
然而,家中的争吵和矛盾如巨山压在他的肩头,他无力摆脱。随后,面对着陆鸣突然的消失,池秋渐渐心如死灰。
看得见又怎么样,看不见又怎么样?
池兰雁作为母亲,她无法为了池秋舍弃池夏,所以他们必须如此纠缠在一起。既然如此,或许就同池夏所说一般,他要是永远都看不见就好了。
这样,争执才会减少,池兰雁才能轻松一点,池夏也会开心一点。
秘密会守护一个家,池秋坚信这一点,所以他主动舍弃了许多东西。
彼时年少的池秋捂着失而复得的视力,终究是没办法坦然地说出口。他沉闷地把秘密咽入了心中,而他心里压着的,是比山路还曲折蜿蜒的委屈。
他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变得如夏知言那样,神采奕奕,自信大方。
第67章 “彻夜难眠。”
【67】
酒精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他能让人的感觉变得迟钝,思绪变得放松。
池秋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装瞎,也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胡言乱语,他只知道自己受了好多的委屈,谁也不能告诉,却能告诉他的陆鸣。
因为他觉得,陆鸣爱他,只爱他,所以一定会接纳这样不完美的自己。
于是,池秋窝在陆鸣的怀抱里,贪婪地索取陆鸣的温暖,他所倾诉的话语是潺潺流水,萦绕在静谧的夜色中。
他握着陆鸣的手指,抬头索吻,双颊的红晕早已出卖了他的“清醒”。
陆鸣看着他,眼眸深邃,暧昧之中并未吻他。
池秋不甘心也不理解,可他无力再去思考什么。他用脑袋蹭了蹭陆鸣,呼了一口气:“我困了。”
陆鸣毫不犹豫地将池秋放到了床上:“睡吧。”
“你今天……还没有给我晚安吻。”
得到了陆鸣短暂的无言,池秋蓦地睁开眼睛,就那样直盯盯地望着陆鸣。他的眸中湿润,酒鬼告状一般地说:“你……你今天早上出门前,也没有吻我。”
池秋自小就学着退让,他的内心,从来都是缺乏安全感的。
这份心灵的空虚让他对任何事物都懂得保持一定的距离感,唯独对陆鸣,池秋忍不住地贪心着,渴望着。似是一团烈火干烧,灼烧成灰烬后也要扬撒在陆鸣身边。
他鼓足了勇气,不管不顾地爬起身,凑上去,捧着陆鸣的脸主动吻了下去。
动作连贯,位置都分毫不差。
而陆鸣却是一座不动的沉山。
在池秋的唇离开他的那一刻,陆鸣抓住了池秋的手,对上了他的眼睛。
陆鸣看到这双眼睛里,充满了对自己的爱意,浓烈如醇酒,仅饮一口便会醉去。因此,陆鸣仓促地移开了视线,就连他卡在喉咙里的那句“你看得见?”也被强行嚼碎。
陆鸣安静地望着池秋,什么问话都说不出来。
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合上,月光洒落,池秋的困意毫无预兆地来临,将他包裹于浓郁的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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