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又去了两个小国,觉得对于小国来说,自己怎么着都应该能得到一个不错的官职了吧?结果没有。不过倒是混了一阵子的饭吃。
九年。
在这个乱世,已经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他等了太久,甚至觉得自己不可能再有机会。
再然后,他听说了昭国大胜幽国的战事,还有昭国太子的各种奇特传闻,以及归隐许久的黎东先生为这位昭太子执鞭牵马。
怀抱着好奇,他来到了昭国,拜入黎东先生的门下,成了黎东先生的学生,也顺理成章地变相做了太子的门客。
对了。
当时太子还不是太子,只是王长子。
又不是直接成了澹台莲州的门客。
他以为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见到本人,正如在庆国一样,但他的棱角早已被岁月磨平,学会了等待。
他的目标很低,只是希望能够在年内在澹台莲州面前露个脸。
没想到很快就等到了这个机会,就在他来到裴珩的院子里住下的第三天,澹台莲州上门拜访。
那天天气晴朗,他与一群学生一起捧着竹简去晒,驱驱虫子,正从走廊经过,却见一个青衣负剑的男子身影潇洒步入。
起初,荆玉山还以为那是个行走天涯的剑客,黎东先生在江湖草野的朋友。可是,看相貌,委实太白净秀美了。
他问:“您是?”
男子答:“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的语气太过淡然而无所谓,衣着不华贵,也没有呼奴唤婢,荆玉山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澹台?王族之姓?
莲州?除了公子莲州,王室还有第二个莲州吗?
这位是王子?!
荆玉山反应过来,他连忙想要作揖,却忘了手上抱着一堆书简,差点掉落。
澹台莲州伸手帮他接住:“小心。
“要送到哪儿去?我帮你吧?”
他曾面对小国国君与大国高官都侃侃而谈,毫无惊惶,却在这时局促了一下,竟不知如何应对,因为他压根想不到像澹台莲州出身王室的人,会这样出现,又如此随性。
这等活计不当是澹台莲州会做的,可他的行为很自然,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荆玉山说:“不用,这是先生交代给学生的事情,怎能让王子您代劳?”
澹台莲州没有坚持要帮忙,转而问:“黎东先生呢?他在吗?我来见他。”
荆玉山将黎东先生的所在告知于他,澹台莲州说了声谢,便找过去了。
荆玉山看着太子的背影。
身边的其他几个学生这才喘出口气,说:“你可真厉害啊,居然那样安然自若地与王子对谈。”
“没想到莲州公子长这样,倒比传闻中的更加俊美,气度非凡,与常人不同。”
是很不同。
只是,不像一个喑哑叱咤、威震八纮的君王。
荆玉山想。
果然,在他拿出一篇足够震慑天下的国策,有所名气之前,昭王子也不会记住他的姓名。
但在当天下午,与澹台莲州会面之后的黎东先生就将他们一干学生逐一介绍了。
说上了一两句话,仅此而已。
再后来。
他随黎东先生前往荒城,虽没上阵杀敌,也帮着打理了军务,见识到了从未见过之局面。
鏖战过后,王子带他们回国,他与其他大夫一起为受伤的士兵们治病疗伤。
黎东先生让有空的人就去帮忙。
某日。
澹台莲州为一位士兵正骨,问:“谁有空,来帮我搭一把手。”
荆玉山正好在旁边。
完事后,澹台莲州擦了擦沾满血的手,抬头看他:“谢谢。”
思索了须臾,记起来了:“你是荆玉山,对吗?黎东先生的学生,在王都时曾见过一面。”
荆玉山:“是的,王子。”
澹台莲州又说了一遍:“谢谢。”
说罢,倒未对他留意太多,继续去做别的事了。
荆玉山看着澹台莲州的背影,看他跟士兵打招呼,也能说出对方的名字,一时间心情复杂。
他自认为没有出众的相貌,一定不是因为这张脸被人记住的。
即便他没有展示出自己的经世治国之才,仅仅作为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用处的普通人,也能被一位王子、将来的国君记住名字。
但是——
正因如此,他愈发肯定地认为:澹台莲州不适合做国君。
天下有那么多人。
澹台莲州哪能每一个都看得过来、记得过来呢?
天真。可笑。
心慈就会手软。
而来到洛城以后,澹台莲州所做的事就更加让他直皱眉头了。
荆玉山再看不下去,打算与黎东先生好好一谈。
黎东先生还没歇下,正在挑灯夜读,见到荆玉山,问:“这么晚过来,有何事要说?”
荆玉山道:“是为太子之事前来。”
黎东先生问:“太子之事?”
荆玉山危言耸听道:“如此下去,太子危矣,身亡或在明夕。”
黎东先生不怒反笑,放下手上的帛书,问:“此话怎讲?”
荆玉山说:“太子建设洛城,大肆宣张,涌入了大量外人,而太子依然平易近人,与民极近,难保不会有他国间人蒙混其中,意图谋害太子。
“如今天下的目光都落在太子身上。不可不防。”
在他看来,这支军队看似兵强马壮,牢不可破,是前所未有、不可战胜的军队,但其实弱点也非常明显。
那就是澹台莲州。
是。
澹台莲州是很强。
可也是个凡人,会生病,会受伤,会中毒,会劳累。
一旦杀了澹台莲州,这支队伍立时就散。
跟很多国家不同,其他国家,包括幽国和庆国,即使国君亡故,也可以换一个人来当国君,果然依然可以继续运转。
但昭国不过,假如澹台莲州死了,不但军队会溃散,民心也会崩坍,照他所见,不出两年就会亡国。
因为其他国家一定会趁其病,要其命。
澹台莲州的出现使昭国兴盛。
但也因为他的出现,使得预设他消失后的国家坍塌更惨烈。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保住澹台莲州。
黎东先生用一种说不上是热情、也不算冷淡、而是幽深忖度的目光望着他,问:“那依你之见如何?”
荆玉山道:“在我看来,太子一得远离平民,高坐明堂;二得派人前往幽、庆两国,行纵横之策,探清敌之虚实。”
黎东先生笑了:“你接下去是不是要说你正适合做后面这件事?”
荆玉山答:“是。”
黎东先生的眸底掠过一线精光,清高不屑地嗤道:“鬼蜮伎俩。
“我怎么知道你对太子是一片忠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吗?荆玉山。你们每个人拜入我的门下时我就调查过了,你曾拜在庆王与幽王的门下求仕。但我没查到你是哪国人。难道其实你生于昭国,是个爱国之士吗?”
“我不是昭国人。”被戳穿来历没有让荆玉山惊惶,他认为理所当然,要是连这点手腕都没有,就不是黎东先生了。
接着,他毫无羞耻地说,“我对昭太子也没有任何忠心。
“我想助昭太子,不过是想从昭太子处攫取荣华富贵罢了。”
第73章
这话说得坦荡。
荆玉山在年幼游历诸国的经历中悟出属于他的人生道理,就他所见过的达官贵胄,总会道貌岸然地装得体容有度,他们以道德来伪装自己,装得好像十个有九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君子,实则永远在内心里不满足已经得到的权力和利益。
他不做这种虚伪的人,他承认自己就是热爱荣华富贵。
倘若人的一生是一块墨,每当你做一件事情就会研磨到一点墨,那么他想消耗自己的生命的墨汁用来书写一些会让世人惊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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