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岑云谏越想冷静就越是心乱。
这近一年来,总有种混沌不清的奇怪感觉萦绕在他胸膛里,灵力运转没有问题,可就是觉得好像心不太舒服。
他闭上眼睛。
一闭上,与澹台莲州在人间的那一晚就会擅自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止一两次,甚至不止三四五六七次。
他清醒时会刻意回避,故意不去记,然而想糊涂都糊涂不了。
他越是想要忘记的细节就越是记得清楚。
明明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也不是他们第一回的肌肤相亲,没什么好稀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记得那么清楚。
本来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的,但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呢?
问为什么已经没有意义。
没有下一次了。
那时他这样下决心。
无论做什么事,他都喜欢速战速决,有的放矢,唯有在澹台莲州这里会进退维谷,举棋不定。
想断干净,又总想去见他。
先前澹台莲州已经说得那么明白,让他们以后只做朋友,他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
不喝醉的时候,还是想留一两分的体面。
若是没有那个晚上就好了。
岑云谏后悔地想。
就像你要戒掉对一种食物的食欲,一直忍住也就戒掉了,中间要是不小心尝了一口,只会更加地渴望,更加地饥饿。
他与澹台莲州多半不会有下一次了。
所以他只能翻来覆去地咀嚼那一夜的亲近。
“到时我成亲,你若是有空,不妨来喝杯喜酒。”
澹台莲州怎么能笑着说出这种话呢?
假如他对澹台莲州这么说,澹台莲州会满面笑容地来喝他的喜酒吗?——假如仙人成亲有喜酒的话。
他想,澹台莲州会的。
他又想起他们成亲那天。
澹台莲州跟他说想要婚服,他就裁了两身红鲛纱,亲自做了衣裳。
正红色穿在澹台莲州身上极是相衬。
那好像是他记忆里澹台莲州最高兴的一天,就算嘴角没有扬起,眼睛也像是在笑,盛着光,每时每刻都在望着自己,挪也挪不开。
澹台莲州要穿着大红婚服与别人成亲吗?也会用那种目光看别人吗?
“叮叮、叮叮……”
古怪的锁链晃动声再一次在他的脑袋里幻觉出现。
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是在何处。
微弱的。
永无结束的。
又出现了。
这个梦也反反复复地出现,身临其境一般,让他感觉自己应当真的有去过一个这样的地方。
像是陷入某种极为高深的神魄幻境,但岑云谏知道这是在做梦,只是个梦而已。
他混乱而冷静地自我说服。
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从梦中醒过来,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他长吁一口气,一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真可笑。
他这是干什么?澹台莲州只是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而已。
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可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有法诀可以斩断情魄就好了。
要是能把澹台莲州给忘了也可以。
明明这段跟澹台莲州相逢相处的日子那么短暂,日日都是平常事,对他的修炼也没有太多益处。
就算忘了也不妨碍他得道成神啊。
为什么就是舍不得呢?
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凡人,世上有万万亿与澹台莲州差不多的凡人。
脑子在异常的焦躁混乱的炽热之后,又异常地冷了下来。
别在意,不要去在意。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澹台莲州是他的软肋,却已成定局,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他现在倒是希望,他们从一开始就从未相遇。
……
澹台莲州把传音镜放回袖袋中。
他正要骂骂小白,但是一低头就看见小白用不高兴的眼神看自己,澹台莲州觉得好笑:“这时候你就开始装不会说话的狗了,你又不是不能跟我直说。你没事把传音镜偷走干吗?”
小白从鼻子里哼了口气,别过头走了。
莫名其妙。
澹台莲州想。
岑云谏莫名其妙。
小白也很莫名其妙。
他也没太多时间花在跟小白玩上面,继续研究桌上摊开的一张地图,这张图绘制了昭国全境。
最早到他手上的时候没有这么详细,他派出人以后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渐渐补到现在这样比较详尽的程度。
他用一支毛笔蘸了朱砂,在图上写写画画起来。
现在手上的钱还不够多,来年或许宽裕一点,先把紧要几个地方的桥和路给修了,还有途经昭国的这条大河年年汛期凶猛,也得治理一下。
他估算了一下人力,几十年、上百年都不一定能做得完。
而留给他的时间说不定连十年都没有。
不过,幸好他不是一个人。
-
春分过后。
杨老将军忙完了今年的播种。
去年用河泥沤肥养过这片土地,今年的泥土看上去变得比之前要更适宜耕种了,今儿他起了一大早,把种下去的田地全部都检查了一遍。
然后再回去洗手,换了一身官服,前去觐见太子。
走到半路,遇见了黎东先生。
两个老家伙打了个招呼,索性结伴一起去。
黎东先生恭维他:“杨老将军这一年下来,看着年轻许多啊,头发都比以前要黑了,不像我,一日比一日老。”
杨老将军摸摸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他不光眉目舒展许多,总是笑眯眯的,连以前总是紧绷着的肩背也松垮下来。他以前听父亲说过,有些武将在离了战场去颐养天年以后会迅速地衰老,但是他没有,相反,他觉得自己是养精蓄锐了。
杨老将军回礼:“裴先生此言差矣,你看上去哪儿老了?还是一派意气风发啊。我瞧着精神头是比以前更好了。”
两人不光自己走在路上,还各自带着两三个最得意的门生。
到了议事厅,发现他们来得不早不晚,孟白乙是最早到的,却没落座,一直在门口等,见黎东先生到了,将他迎进来,等黎东先生落座了,他才跟着坐下。
座位都是定好了的。
最早跟随澹台莲州的那些个人坐在中心,后来的文士、将领则依次坐得稍远。
后来者有些不解的是,两位年少的小王子还有黎东先生、杨老将军、孟将军也就罢了,竟然连秦夫人、兰药这等弱质女流与黄毛小孩也在上座。
这个议事厅布置得并不算豪华,高柱大瓦,窗明几净,位置很好,坐北朝南,正值中午,屋内被照得敞亮,满满当当坐了近一百多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人的桌上都有一杯清茶。
所有人都到齐了。
“太子这次把我们叫来是要做什么?”
“黎东先生一定知道,你看他笑得……”
没有人高声喧哗,窃窃私语却不少。
所有人都在看着大门。
当澹台莲州伴着一只白狼缓步而入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传令官唤:“太子驾到。”
同时,所有人站了起来,衣裳摩挲的声音仿佛被风卷起的海浪潮生。
澹台莲州身着太子朝服,头簪金镶玉冠,身佩双剑,脚蹬青云靴,自众臣间款款走过,在主座落座。
简化了虚礼,他正式开始讲述起自己对整个昭国的建设计划。
澹台莲州与黎东先生计划了百年,但是在这里只讲了十年,又将十年分为了每一年。
每个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听讲,在澹台莲州温润的、不疾不徐又无比坚定的声音中越听越入迷。
黎东先生微微仰起头,看着高座上的澹台莲州,光落在太子的身上,犹如描上了一层金边。
主座并没有坐高太多的台阶,但他就是觉得澹台莲州比他们谁都站得高,看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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