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菀风瞟了她一眼,很是生疏地回:“不用谢。”
胥菀风又转头面对澹台莲州,意味深长地说:“我至多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澹台莲州脸色沉沉,喟然道:“嗯。谢谢。”
胥菀风拂袖消失。
澹台莲州问了小草几句话,她意识还算清醒了,想要给太子磕头道谢,被拦了下来,又说想要回家去。
澹台莲州坐在床边,为她整理了下鬓边的头发,手掌贴在少女枯黄透着死气的脸庞,像是温柔地托着一朵将要枯萎从枝头跌落的花。
他看上去是那样地俊美,这种美却让人生不起一丝世俗爱慕的欲望,反而心头酸涩。
像是位慈爱的父亲,又像是悲悯的神明。
他平静地道歉:“对不起,没能早点遇见你。
“没能早点发现你病得这么重。”
小草却很高兴,耳朵都红了,她摇摇头,又茫然,完全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也不善言辞,憋了半天,才用土话说:“应该是,我要谢谢太子。”
她没念过书,嘴也笨,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她见过的世面那么小,太子对她来说曾经是神话里才会出现的人物,而她则像是牛马一样浑浑噩噩、辛辛苦苦地活着。而太子来到了这里,要教她们织布、认字,尽管只是一小段时间,但她已经觉得自己活到现在值得了。
她很高兴自己那天大着胆子去报了名。
就算村子里的其他人都跟她说:你又穷又丑,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轮到你头上。
澹台莲州鼓励她说:“要活下去。”
小草点点头,勉强地打起一个笑。
小草的父亲从村子里赶来照顾她,但是七天后,她还是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俪姬无法相信:“怎么会呢?我昨天来看她,她还跟我有说有笑,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她比澹台莲州的反应要强烈得多。
当小草真的被换上寿衣,被父母雇了一辆车接走时,她还在站在门口眺望,总觉得能看到小草起死回生,从木车上重新坐起来,跟她说话。
澹台莲州道:“回去吧。”
俪姬还怔怔的:“可是,可是,太子表哥你还把珍贵的人参给她吃了,还请仙女姐姐给她治病,她怎么还是死了呢?要是这样她还是死了,你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只不过多活了十天。”
不光是俪姬,陪侍一旁的阿婉、阿霜都是这样想的。
澹台莲州却毫不犹豫,笃定地回答:“有意义!
“十天也好,一天也好,一个时辰也好,只要有一线生机就有意义,我怎么能不去救?”
这次他会救,下次他还会。
晚间。
阿婉感叹道:“太子真是个怪人,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贵族男人。”
阿霜也说:“岂止是贵族男子。”
此时此刻,她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大体相似,她们想:作为媵妾来到昭国的她们不过是棋子而已,来之前,王后让她们一定要照顾俪姬,父王也叮嘱她们完成任务,必要时候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这个念头现在却动摇了。
实在是忍不住去想,要是她从小生在昭国,生作太子的亲妹妹,太子会这样无情地让她们去死吗?
要是她遇上小草这样的情况,昭太子与她们的父亲庆王之间,哪一个会救她?
而俪姬还在因为亲眼见到小草去世而难过,夜里忍着小声哭泣。
侍女都睡着了,她却哭得愈发清醒了。
俪姬哭得久了,总觉得胸口闷,头晕,她给自己披了一件衣裳,蹑手蹑脚地出门去,想要透口气。
她坐在廊下,仰头望着皎洁的明月,不知为何,泪意又涌了上来。
一只手拿着一块手帕从旁边递到她的面前,胥菀风道:“别哭了。”
俪姬像是魂魄被抽空,她傻傻地拿过手帕,拧紧,问:“仙女姐姐,你救不了凡人吗?”
胥菀风缄默,她被问住了。
她从有记忆起就在练剑、练剑、练剑,仔细一想,她更擅长杀,而不擅长救。
昆仑以前甚至完全不沾凡间俗世,还是从这一代仙君开始,才破天荒地让弟子下凡去斩妖除魔,救下一个活生生的凡人。
“假如是有妖魔要杀你,我还可以救你,但是生病了的话,我却没什么法子。”
胥菀风实话实说:“太子救的比我要多。”
俪姬不哭了,只是还在轻轻啜泣,肩膀抖动。
胥菀风不甚温柔地劝她:“小公主,回去睡吧,晚上风大,别冻着了,你们凡人得了风寒是会死掉的。”
俪姬乖顺听话地起身,才走了半步,她回过神,一双明眸泪汪汪的,问:“今天你不在太子表哥身边护卫吗?”
胥菀风不回答。
俪姬像是鼓起毕生勇气,又问:“……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我本名姓贺,单字一个菁,俪姬是我的封号,小名是皎皎。”
胥菀风还从未向澹台莲州以外的凡人吐露过自己的名字,理智上,她不应当回答,但不知为何,被俪姬这双诚挚清澈的眼睛望着,她竟然回答了:“我姓胥,名菀风,还未出师,没取道号。”
与此同时。
澹台莲州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抱着小白发呆。
每次遇见像这样会触动他心弦的事情,他都会强行抱着小白在深夜默默地难过,可能难过一会儿,可能难过几天,也可能更久。
小白暖呼呼的,抱在怀里,就好像能将心都温暖起来。
平日里小白都不喜欢被他这样黏糊糊地抱着,只有在时候会走过来,主动用脑袋拱一拱他,像是让他别再伤心,快点睡觉了。
澹台莲州也不指望这家伙会回应,自言自语地说:
“这时候我就觉得我还在十八岁,我怎么屡教不改呢?
“小白,我做得还不够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办法救每一个人,但我就是会忍不住难过啊……”
小白动了动耳朵,澹台莲州总觉得它的眼神像是在诉说着不理解,像是在说:你应当冷酷一些。
澹台莲州:“兴许以后我会变成那样吧。
“就像岑云谏那样,不是吗?”
说到这里,澹台莲州停顿了一下,就像是心头被针扎了一下,他无法接受,很快反驳了这句话:“不,我还是不想学他。
“我就是因为不喜欢他那个样子,不喜欢修真者那样视人命如草芥,我才离开了昆仑。
“我要是也变成那样,我还是我吗?
“那我就不再是澹台莲州了。”
白狼闭上眼睛,低下头,不再作任何回应。
一个出身低微的少女死去,并没有在这个世上引起任何的波澜,但是在郄城,这件事被传了开来,又传到更远,他自己惭愧,没有当成是功绩,放在心上。
不日,传至幽国。
到了荆玉山的桌上,说实话,他觉得昭太子这是心软到愚蠢的地步。
真是不分缓急轻重啊。
都是将死,与其在乎一个庶民少女之死,不如在乎幽国国君之死才是!
看看,隔壁庆国国君已经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就等着幽王一死,好扑过来撕下一块肉,餍足一番。
而昭太子却在沉迷修建郄城的堰渠,在为一个少女而落泪。
他既觉得着急、生气,又觉得好笑,也想,不愧是昭太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也说明,这些年,昭太子仍然是他认识的昭太子,并未改变。
幸好还有他。
要是没有他在这里,昭国不知要损失几成国运。
第115章
四年多前,荆玉山揣着一笔昭太子赠予的路资来到幽国,只背了一个竹筪作行囊,里面装了一身还算过得去的齐整衣裳,还有一辆破旧的小驴车作为代步。
而现在,他有一座幽王所赐的豪华府邸,府中上上下下有近百个仆人,马厩里有八匹好马,衣食起居无一不精,幽国上下绝大多数的贵族都过得没有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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