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忽然站直了身。
……那天晚上文清辞在画舫里说的话,早就传遍了这里,他不信谢观止没有听过。
于是一心想要抱大腿的三皇子先回忆了一会,接着突然清了清嗓子,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天子出巡可是一件大事,譬如今天,要不是二哥他料事如神,早早就准备好了纤夫一路随行,我们的船恐怕就要搁浅在这里了。”
说完之后,又“嘿嘿”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我看只有二哥有这本事!”
这话是在拍谢观止的马屁,也是给文清辞说的。
或者说故意嘲讽他那日的错误“预言”。
此时文清辞已经检查完了谢观止的胳膊。
确认对方真的没有伤到骨头后,他便从药箱里取出了活血化瘀的伤药。
他的动作温柔和缓,没有半秒停滞,三皇子说的话,他更是仿佛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文清辞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马屁三皇子便只拍成了一半。
虽然害怕眼前这个太医,但是仗着谢观止在这里,三皇子也跟着狐假虎威了一下。
他直接朝文清辞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文清辞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当天的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他就不会再收回,尤其是更不会当着三皇子的面做这种自打脸的事。
“我想说的,仍与当日一样。”他的语气格外平静,甚至说话间脸上还带着那熟悉的微笑。
这一次不但是三皇子沉不住气了,就连谢观止也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没有给他发脾气的时间。
文清辞如突然想起三皇子刚才那句话似的,他看着谢观止微笑说:“不过臣的确有一事想说。”
“什么?”少年皱眉。
“运河水寒,纤夫们的衣服湿了大半。若不想寒凉入体,殿下记得为他们备好预防的汤药。”说完,文清辞便轻轻地合上了药箱,笑着看向少年。
他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可那赶客的意味已经不能再明显。
“用你多说。”话音落下,二皇子便起身向着舱外走去,他的脚步格外快。
三皇子也慌忙跟了上去:“二哥,二哥等等我——”
慢了半步的他没有看到,扔完那四个字后,谢观止的眼底竟出现了几丝心虚的情绪。
……文清辞没有白提醒,自己的的确确忽略了他所说之事。
走在最前方的谢观止,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推开了舱门。
下一秒,他的视线便于像门神一样守在舱外的少年撞在了一起。
谢不逢斜倚在黑黢黢的舱壁上,他的视线冰冷如刀,顷刻间便刺在了谢观止的身上,接着缓缓地自下而上,将少年扫了一遍。
少年的目光无礼、傲慢至极。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就令谢观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不逢怎么站在这里?
不对,他好像最近一阵子都一直跟在文清辞的身边。
顿了几秒,谢不逢终于冷冷地移开了视线。
接着重新阖上了眼眸。
雪夜中发生的事,已经成为他的梦魇。
今天早晨谢不逢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走出房间,寻找文清辞的身影。
接着便听到动静,一路跟到了这里。
知道文清辞在舱内为人疗伤后,谢不逢便慢慢地攥紧了手心,梦里的感觉,再次将他笼罩。
文清辞是药人。
……在时时刻刻都能听见恶念的谢不逢眼中,这世上的人都是贪婪的。
他们觊觎着文清辞的血液。
若自己不紧紧跟在文清辞的身边,那他便可能像那天的羊羔一样,被人窃走,再……失去生息。
第31章
阴云遮天, 像是下一秒就要坠落。
走出船舱后,二皇子忽然抬头,朝着河岸上看去。
殷川大运河上的风浪,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
纤夫身上的粗布短褐,已全被河水打湿。
步伐也随之变得沉重艰难。
往常纤夫都是不着上衣的,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冷。
而是因为粗布短褐打湿之后,再在肩上摩擦,极容易擦伤皮肤, 并感染发炎。
同时湿了的衣服也更容易带走体温,造成感冒发烧。
可今天他们拉的是皇家船舰,当然不能和以往一样光着膀子。
……文清辞的建议没有错。
要是不早早准备, 他们一定会因此生病。
此行的纤夫有数千名之多, 一旦出事不但会耽搁行程,更会影响到皇帝的“贤名”。
谢观止不由蹙眉。
见二皇子忽然站在这里不走, 三皇子的视线, 也随之向岸边落去。
经历了前阵子的事,他总算是长了点脑子,知道要在对方的身边说“正经事”。
停顿片刻, 三皇子终于憋出一句:“二哥你说他们走得这么慢, 我们能如期到吗?”
二皇子:“……”
要不是现在在南巡路上,他真想一脚将身边的人踹下船去。
谢观止的伤在肩臂, 并不影响他走路的速度。
少年快步向前而去,三两步便摆脱了三皇子, 登上了连接画舫的小船, 向最前方而去。
“找人才买些预防风寒, 或能暖身的药, 分发给纤夫, ”谢观止一上船便吩咐道,“速度快一点。”
“是!”身边人连忙应下。
他刚走两步,又忽然停下脚步问:“请问殿下,这方剂……”
“这点简单方子就不用去问太医署了,你们解决便好。”
“是,殿下。”
按理来说,找太医署或者直接问文清辞要药方是最方便的,但刚才逞过强的谢观止,当然不会这样做。
谢观止手底下人动作都很迅速。
不过短短一个上午,就从附近几大城镇将谢观止说药采买齐全,并分发到了纤夫的手中。
画舫虽大,但怎么也比不上太殊宫。
南巡一路上,这些原本在宫里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面的人,几乎日日齐聚一堂。
原本各宫分食的晚膳,也合在了一起。
与上次的晚宴不同,今天谢观止也在。
除了皇室到齐外,皇帝甚至还将同在舫上的几个重臣,邀请过来一道用膳。
能来参加皇帝的“家宴”,大臣们各个受宠若惊。
不但规矩做到了极致,话也全是挑好听的说。
“……今年风调雨顺,就连沿途的庄稼,长得都比历年高大!”来赴家宴的大臣,满脸堆笑,“此乃我朝之福,天下之福啊!”
说完,身边另一人又补充道:“此次旅途通畅,也多亏了二殿下英明决断,我听说殿下早几日就已将纤夫集来。因此刚到险峻河道,他们便立刻接上,将船带了出来,半天工夫都没有耽搁。”
谢观止早就听惯了这样的夸奖。
他没有接话,甚至还因对方过于夸张的语气,而微微皱了皱眉。
皇帝端酒的那只手不由一顿。
他的动作十分细小,在场无一人注意到。
此次南巡,部分后妃也一道随行。
其中自然包括谢观止的母妃慧妃。
听到这里,她的脸上不由多了几分得意之态。
虽然前阵子领了罚,暂辖后宫的权力,也落回了兰妃手中。
可这又如何?
等二皇子继承大统,风光的人终究是自己。
南巡途经的信安府,将刚熟的樱桃送了上来。
慧妃轻轻摘下果梗,将它送到了皇帝口中:“观止一向心细,这点不像臣妾,倒是全似陛下。”
说话间,慧妃半是撒娇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天子笑了笑,顺着她的话点了个头。
朝堂上下,人人都知道皇帝最宠爱的,便是二皇子谢观止。
见他心情不错,那两名大臣对视一眼,继续说了起来。
“……讲到纤夫,臣今日刚刚听说,殿下念及运河水寒,特命人采买了御寒的药物,将它们一一分发到了纤夫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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