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然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格外坚定。
他不是在和文清辞商量,而是单纯地告知师弟自己的决定。
文清辞瞬间心乱如麻。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混沌中,不远处县衙署院门的“吱呀”一响,忽然将文清辞的注意力拽了过去。
他下意识回头,逃避一般地朝哪个方向看去。
涟和县衙署的面积,还不如太医署大。
没用多长时间,县令就已经带着禾梁郡守两个人参观完毕,并从中走了出来。
在文清辞回头的同时,县令也看到了他。
“郡守大人,远处那位便是此次开出药方的大夫!不止如此,他还日日在空地这里守着重病的病患,为他们诊脉治疗,忙得脚不沾地!”县令的话语里,满是感激与敬佩。
“哦,对了……不止如此,城外硫黄熏蒸之法,也是这位先生提出来的。可以说若是没有他,涟和绝对无法治理好这次的鼠疫。”
说完,县令连忙朝着文清辞和宋君然招手说:“两位先生,烦请过来一趟。”
禾梁郡守的视线,随着县令的话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他不由皱眉,上下打量了这个古怪的大夫一眼。
在这个时候,禾梁郡守等儿子已经率先开口了:“你说这药方是他一个人开的?硫黄熏蒸也是他提的?”
“是,大人。”
“他就这么有能耐?”身着绿衣的男子,话里带着几分怀疑,“怎么所有的功劳,全落在他的身上了。”
涟和县令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有些不解地朝着这位贵人看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对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呃……”他张开了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个时候,一边的禾梁郡守笑着抚了抚胡须,思考片刻沉声说:“这药方,自然是他开出来的。功劳自然不能不报。”
“但是我看这硫黄熏蒸之法,就不必是他了。”
和在涟和当了一辈子县令,在这方面非常迟钝的葛章通不同。
一边同样处于空地之中的禹冠林,则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了。
他上前走去,拱手向禾梁郡守行了一礼,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郡守大人,是想让贵公子承了此功?”
禾梁郡守认得禹冠林。
在他的印象中,禹冠林应当是一个很识时务的太医才对。
他今日说话……怎么带着明显的嘲讽?
甚至不讲规矩地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
禾梁郡守来涟和县,除了给自己邀功请赏外,更重要的是要找些功绩,安在他的儿子的头上。
他儿子完全不懂医术,说那药方说是他所开,一定没有人会相信,可是用硫磺熏蒸这个方法就不一样了……
和已经略微觉察出不对劲的父亲不同,禾梁郡守之子一脸理所应当的朝禹冠林说:“本公子配不上此功吗?”
“哈哈哈配得上或配不上,可不是老夫来定的,”禹冠林那双浑浊的深褐色眼睛,将这位公子上下打量一番,末了说道,“等到巡官大人回来,郡守大人直接去找他说不就成了。只要巡官大人愿意点头,这件事不是轻轻松松吗?”
其他年轻太医,早就将谢不逢对文清辞的好看在了眼里。
更别说他们本来就站在文清辞这一边。
看到眼前这一幕,众人全忍不住期待起了一会的好戏。
禹冠林尚且有些表情管理,这些年轻太医,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看向禾梁郡守和他儿子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嘲讽。
对方当即便发了火。
身着绿衣的肥胖男子,快步走到了文清辞和宋君然的身边,一脸嘲讽地看向两人:“怎么,江湖郎中不懂得如何行礼吗?”
接着,又皱眉看向文清辞头顶的帷帽:“戴着这样的帷帽面见郡守,哪里符合礼制?还不快快脱帽!”
显然他是将从那群太医处得来的话火气,全发到了文清辞的身上。
涟和县上的云层越来越厚。
空气闷沉又压抑,叫人呼吸困难。
文清辞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像没有看到他在自己身边一样,转身提起了放在一旁的药箱便要走。
殊不知正是这样的无视,彻底将对方激怒。
“我在同你说话!”身着绿色官服的男子说完便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想要将文清辞的围帽拉掉。
而文清辞也随之侧身,试图将他的手挡在一边。
就在这个时候——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像一点疾雨,刺穿了沉闷的空气。
不等人反应过来,便重重地刺入了绿衣人的肩胛之中。
“——啊!!!”
禾梁郡守之子当下便捂着伤口,踉跄几步,大声尖叫着转身:“是谁射箭!去给我将他拿下——”
鲜血汩汩涌出,刹那间便染红了一半的身体。
那羽箭残破,箭尖老钝,是街边孩童玩闹用的那种。
它完全是靠力量,生生戳入地上人的骨头里的。
刺眼的鲜红吓得禾梁郡守当下便踉跄了几步。
要不是县令在一边扶着他,恐怕他已摔倒在地。
守在县衙署外的官兵,随着郡守之子的命令提起武器,齐刷刷朝着长街另外一边看去。
原本已进了屋的涟和县人,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出来看起了热闹。
这一刻他们也随着官兵一道,看向了那个方向。
——长街的尽头,数百米外,一身黑衣长发束起的谢不逢,正握着一把木弓,冷冷地看向此处。
他的眼眸里,满是杀意。
琥珀色的眼瞳,从人群之中扫过。
刚才已经拿起武器要将他拿下的士兵,竟整齐划一地愣在了原地。
谢不逢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非但没有收手,甚至于还在这个时候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
……谢不逢刻意放缓了动作,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心玩弄猎物的猫科动物。
“还愣着做什么!”远处,只关注自家儿子伤势的禾梁郡守只看到官兵一动不动,他厉声道,“给本官将他拿下!”
涟和县众人的心,也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巡官大人与眼前这个人,到底谁的官比较大?
……但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
就算巡官大人的官职大,恐怕也难在这里讨到好处。
禾梁郡守回头命令道:“——都愣在这里干什么?”
可是这一回,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竟又有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啊!”
这一箭再一次从侧边戳入了同一个伤口。
凡在县衙署边的人,全都听到了“嘎吱”一声。
这一支羽箭,彻底碾碎了那人的肩骨。
“爹,爹……救我,救我……”
禾梁郡守瞬间目眦欲裂。
“去把他拿下!”
“何人——”他强撑着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向长街的另外一边看去。
也正是这个时候,黑色骏马上的年轻男人,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县衙署外的紫衣郡守瞬间面如土色。
“这,这……怎么可能……”
谢不逢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黑色劲装,背后只跟着四个同样身着常服的侍卫。
禾梁郡守带来的官兵犹豫了一下,再一次握紧手中的武器,慢慢向前而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就见刚才还一脸怒火、恨不得将来人扒皮抽筋的禾梁郡守竟然颤抖着身子,“咚”的一下双膝跪在的地上。
县衙署外瞬间鸦雀无声。
一身紫衣的禾梁郡守缓缓趴跪下地,用因恐惧而变调的声音颤着说:“吾,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毕,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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