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微笑早就同面具般僵在了他的脸上,文清辞的动作优雅,丝毫未显惊慌。
“臣谢主隆恩。”
此刻他的声音陌生到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
皇帝笑着朝文清辞看去,末了忽然补充道:“爱卿来雍都已有数月,一直住在太医署也未有府邸。太殊宫外一直空着的承合苑,正好还没有主人,往后爱卿便住在那里去吧。”
承合苑同样是前朝所修,之前一直住着历代的翰林大学士,赐给文清辞的确合适。
然而听到这里,大殿角落得谢不逢,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一丝不容忽视的不悦从他眼底闪过。
太医署的卧房,狭小又过分简单,的确配不上文清辞的身份。
可是谢不逢心里的那个声音,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不愿文清辞住到宫外,更不愿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呵呵,陛下如此看重文清辞,还不是因为他的血吗?』
『如此丰厚的赏赐,不过是买命钱而已。也不知道他还能风光几时?』
谢不逢缓缓地眯起眼眸。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那日雪地里冰冷僵硬的羊羔,还有文清辞身上的温度。
瞬间,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恐惧感,便占据了少年的心房……
封赏结束,皇帝便命众人退下。
延仪殿在太殊宫靠南的位置,属于前朝范畴,文清辞之前并没有来过。
一行人在兆公公的带领下,向后宫而去。
“……再过几日文太医便要乔迁新居了,咱家在此恭喜您了,”说着,兆公公便颇为夸张的朝文清辞拱手,末了又侧身问,“就是不知道文太医打算哪日办乔迁宴?”
按照卫朝的传统,凡是被赏府邸者,都要设宴感谢皇恩浩荡。
但是文清辞对这种活动,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轻咳了一声笑着说:“此事等未来再说吧。”
文清辞的话音刚一落下,一旁的谢不逢忽然转身冷冷地将兆公公看了一眼,
少年的眼眸似刀,只一眼便让兆公公心生寒意。
“好好!”虽没搞懂自己和文清辞聊天,谢不逢瞪个什么,但被他这么一看,兆公公还是忙笑着闭上了嘴。
太殊宫占地足有四五千亩。
从延仪殿回太医署的路,文清辞还从没有走过,这一路的风景,对他而言都很是陌生。
话音刚一落下,文清辞便看到,不远处的竹林间,藏着一座颇为雅致的青黛色宫殿。
这座宫殿的建筑风格,与整座太殊宫格格不入。
而定睛一看……竹林中似乎还有人正坐着抚琴。
见兆公公好像又酝酿着想要说些什么,文清辞赶忙转移话题:“兆公公,这是何处?”
“哦……这个啊,”太监的声音忽然暧昧了起来,同时垂眸笑了一下回答道,“这是公子们住的地方。”
公子?
这是什么?
闻言,谢不逢也随着文清辞的视线,一起向竹林深处看了过去。
文清辞进宫虽然已经有几个月,大名也传遍了整个雍都,但是他平常接触的人,也就是那固定的几个而已。
他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也想不起所谓的“公子”是谁。
兆公公对此好像早有预料似的,他笑了一下,朝文清辞挤了挤眉,继续用那暧昧至极的语气说:“‘公子’也是陛下的身边人,只不过啊……是男的而已。”
文清辞:……
没有想到,皇帝竟然还有男宠?
听到兆公公的答案,文清辞瞬间后悔了起来。
早知道自己刚刚就继续让他聊乔迁的事了。
兆公公说完这句话,习惯性地将视线落在文清辞的身上,观察起了他的表情。
被他这样看着,文清辞只好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然而就在文清辞打算翻过这一章的时候,走在他身边的少年,竟突然出声了:“男的?”
刚回雍都几个月的谢不逢,此前还真不知道皇帝的身边,竟然还有男人。
谢不逢紧锁着眉,目光中不由得透出了浓浓的厌恶——这是对他父皇的。
见状,文清辞脚步随之一顿。
他误会了谢不逢的目光。
而一边的兆公公还以为文清辞突然这么问,是对此事感兴趣,便颇有兴致地介绍了起来。
在他的口中,“男风”是卫朝上层士族平日里无伤大雅的消遣,是一种流行于王公贵族间的玩乐。
兆公公越说,谢不逢眼中的厌恶越浓。
……他从三岁起,就生活在肃州皇陵,好像真的没有机会了解这种知识。
如今可千万不要被贤公公给带歪了啊!
身为一个现代人,文清辞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侧身朝少年问:“殿下可是在想‘公子’的事?”
谢不逢没有摇头,只是深深地朝他看了过去。
只见文清辞垂眸笑了一下,他轻轻咳了一声,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淡淡地说:“喜爱同性并非消遣、娱乐,而是生来有之。与男女之爱,没有任何两样。”
文清辞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既委婉又清晰。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的话音刚刚落下,走在一边的谢不逢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蹙眉看着自己的眼睛问:“你是说,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在一起?”
第25章
阳光落入少年眸底, 将琥珀色眼瞳映得极为清浅。
他就像一只野兽,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攻击性,却又有几分原始的天真。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 文清辞忽然有一点心虚。
他将视线移开,朝竹林中看了一眼, 接着轻轻点头说:“自然。既无两样,又何来‘不能’呢?”
病还未痊愈,文清辞的声音稍显沙哑, 但话语里仍透着惯有的温柔与平静。
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有什么惊世骇俗的。
然而文清辞话里的每一个字,却都像针, 一根根深深地刺入了谢不逢的心中。
同样吓到了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贤公公。
文清辞生于神医谷, 不受什么礼法约束,贤公公也被他这有些惊世骇俗的发言所震撼。
老太监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嘴张张合合好几次, 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和文清辞。
“呃……是,是。”
谢不逢的心,随之乱了一下。
……他从没有见过, 甚至于没听过有两个男人, 如文清辞所说的那样在一起。
少年本能地感到荒谬,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反倒是当今圣上, 的确如兆公公说的一样,将男男女女全都当作消遣与玩物。
谢不逢蹙眉, 缓缓地朝文清辞点了点头。
他将心中的古怪感强压了下去。
可是文清辞的话, 却像是魔咒一般, 深深地印在了谢不逢的脑海之中, 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赏罚具结, 太殊宫终于平静了下来。
兰妃的肚子,眼看着大了不少,生产的日子也逐渐临近。
按照后宫规矩,嫔妃生产之前,可特许家中女眷入宫看望,以彰皇恩浩荡。
于是过了几日,兰妃的母亲便带着她侄女一道,进了太殊宫中。
谢不逢也被一起唤了过去。
“……娘娘,你我母女二人,有多少年未见了?”一身命妇华服、头配珠翠的苏夫人见了兰妃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她行了一个大礼,再抬眸时已经是满眼热泪。
明明一腔情感已经浓到不知如何发出,可是苏夫人还是只能强忍着说:“娘娘瘦了……”
见状,一旁的明柳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母亲快快请起,”兰妃的呼吸都不平稳了,她快步走来将苏夫人扶了起来,“我们……有至少三年未见。”
太殊宫的宫墙,将人生隔在了两端。
兰妃也没有想到,再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的头发竟已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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