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不得平静。
宴席的后半段,文清辞坐得宛如梦游。
过于狭窄的船舱里点满了熏香,空气闷热又带着呛人的气味。
他不由咳了起来。
宴会刚一结束,文清辞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里,逆着人流向着船尾的空地走去。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在不在意自己刚才那番话。
可总觉得自己又默默地坑了主角一把的文清辞,真是越想越后怕。
他站在船尾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月光倾泻在长长的运河上,如一条丝带缠绕着大地。
画舫轻摇,似乎正踏着丝带行向月宫。
夜风一吹,文清辞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点。
初夏的夜风里,透着一股清爽之气。
文清辞不由往前走了几步,他扶着栏杆站在船尾,低头向运河看去,似乎是想要从这破碎的银光中捕捉到些什么。
冷静一会后,文清辞这才注意到那轮满月正悬在自己的身后。
他影子被满月拉长,正好坠在了河里那条银白的丝带上。
文清辞下意识抬手,想要用影子撞碎这一河的银光。
然而文清辞前一秒刚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晃动,后一秒他的手腕,便一把被人攥在了手里。
“你在做什么?!”少年略含怒意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内。
文清辞下意识想要将手收回来,但谢不逢的手却像是铸铁一般一动不动。
穿来这么久,装镇定早就成了文清辞的日常。
三两秒后,一身月白的太医缓缓转过身,他抬起眼眸,笑着看向谢不逢,淡淡答道:“只是无聊罢了。”
文清辞这一次真是实话实说。
但他不知道刚才自己的模样,既像下一刻便要随着月光一起倾入水底……
又像是在尝试着伸手搅碎这一片镜花水月。
这行为放在旁人身上,都可以用“古怪”来形容。
但落在他的身上,却似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般虚幻、美丽。
以至于看到这一幕的刹那,谢不逢的心骤然间空了一下。
谢不逢终于将一直抬着的胳膊放了下来。
可是他始终没有松开文清辞的手。
直到对面的人出声提醒:“殿下?”
谢不逢这才缓缓转过身去,放开了文清辞被攥红的右手,看向文清辞那双被睫毛遮了一半的漆黑眼眸。
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好心,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陌生好心的谢不逢沉默了半晌,终于扔下一句“你的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第30章
文清辞后退半步, 稍稍离栏杆远了一点。
谢不逢每个月都要服的“解药”,只有文清辞那里有,他的确出不起什么意外。
因而他并没有多想少年的话。
他只是不由自主地疑惑, 并反复回忆……谢不逢究竟是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的到自己的身后来的?
*
不同于现代用堤坝分段拦截, 不分什么枯水、丰水季的河道。
人工开凿出来的殷川大运河和这个时代的无数自然河流一样,水量受季节与降水影响极大。
一般来说,只要过了冬季最冷的那几天, 雍都这一段的运河都可以通航。
不过通航的质量,就不能保证了。
二皇子谢观止乘坐艘小船,先于皇家船队行驶在殷川大运河上, 船上除了他以外, 还有几个随行官员。
“二殿下,最近一段时间, 这附近都没有降水, 因此水位也低了十尺有余……过小船的话或许还行,可若是陛下的画舫来了,便有可能搁浅在这里。”负责这河段水文的官员无比为难地说。
此次南巡筹备已久, 但降水这件事却是不可控的。
他说得明明很客观, 但语气却显得有些心虚。
“嗯。”二皇子瞥了前面的河道一眼,直接吩咐道, “提前把纤夫调来,等画舫行到这里, 直接牵拽挽行, 不用再等了。”说完就走进了船内。
运河两边本就有许多人以拉纤为生。
每当有船只遇到险滩恶水, 或是殷川大运河里水量不多的时候, 便会叫他们来拉船。
此次南巡, 皇家一共出动了几十艘船舰。
要想拉动这些船,起码需要数千名纤夫才可以。
雍都附近陆路运输发达,且并非商业重镇的它,平常也没有太多东西要用。
因此活跃在这附近的纤夫数量很少。
这名官员原想着,等到船只行进困难的时候,再抓紧时间把纤夫从外地调过来,可没想到谢观止大手一挥,竟然让他们提前来,跟着船队一起向南了。
这的确是最优解,可是这么多的纤夫,提前来一天便多一天花销,累积起来堪称巨额。
恐怕也只有谢观止这种受宠的皇子,才有魄力这么做……
“是,殿下!”官员犹豫了一下,连忙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同时将决定通知给了下面的人。
和雕梁画栋,宛如行走宫殿的巨型画舫不同。
这条先于众人向前的小船,内部装修非常简单,吨位较轻,晃动也比较严重,甚至角角落落还经常发出奇怪的声响。
刚进船内,谢观止的眼中便闪过了一丝不加任何掩饰的嫌弃和厌恶。
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他,还从来都没有住过这样“破烂”的地方。
小船周围的水声,相比画舫更是明显。
在这里待得时间久了,人说话的音量,也会不由自主地大起来。
谢观止甫一进舱,便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你说昨夜的宴会上,文清辞真的那么说了?他这是怎么想的……”
“千真万确!”刚从大船上来这里交流航道一事的官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我刚跟你讲的那些都是原话,一字都不差,绝没有半点掺假的。”
闻言,另一人不由自主小声惊呼:“他怎么能拿谢不逢和二殿下比?那话说出来,怕是连谢不逢本人听了都不信吧。”
“文清辞说什么了?”
“哦,他说不单单是二殿下……”背对着船舱门的官员正想回答,话说一半,忽然僵立在这里,像是生了锈的齿轮一般,缓缓转了过去。
“二,二殿下?”
刚才那句话是二皇子谢观止问的!
背地里议论皇子,还被逮了个正着,那人的腿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他以为谢观止要就拉纤的事,与负责水文的官员在外面好好交流一番,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快便回了船舱。
谢观止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少年径直走来坐在桌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皱眉无比不耐烦地抬头看着那名官员说:“本宫问你话呢。”
“是,是……”那人先是一愣,接着自觉死到临头的他,终于噼里啪啦地将文清辞昨天晚上在宴会上的原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谢观止便无比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活了这么大,还真的从来都没有遇见有人拿谢不逢和自己比的。
简直荒谬。
自大船上而来的那名官员,本来就和谢观止不熟。
现今看了对方的表情更是心虚。
自己刚刚就不该说那些话……
他犹豫了一下,忽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动静极大。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那人的声音里写满了心虚,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可谢观止连眼皮都没有都抬一下,他又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不过是个太医罢了,南巡河运之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观止表面还算平静,实际上这句话,却是咬着牙说出口的。
他虽然不是太子,但出生至今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几乎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谢观止习惯了处处都压人一头。
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他,无论是好胜心,还是渴望被认可的那种情绪,都来得比一般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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