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一篇《再世权臣 上》
天黑时分,老萨满在石屋前燃起篝火,一边等待,一边用小刀削着茶杯粗细的树枝。
雕刻品尚未成型,阿勒坦回来了,拖着一头冬眠被吵醒的戈壁熊,浑身上下十几条血淋淋的抓痕。
他放下熊尸,把弯刀往地面一扎,喘气道:“我真是躺太久了。”
老萨满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止血药膏备好了,在你睡觉的地方。熊皮你剥,肉你割,我来煮。”
阿勒坦没反对,把熊尸拖到附近的冰河边,拾掇清楚,带着熊皮与大块的肉回来,顺道给自己洗了个雪澡。
他去给自己上药。老萨满烹饪熊肉。
风雪停歇了。
冰原之上,夜晚的苍穹高远又空阔。阿勒坦躺在篝火旁,漫天星河向他坠下来,他想用身体去承接。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臂上缠绕的发带,“老巫,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
“忘了什么?”
“一个……人。”
“是谁?”
“……忘记了。”
“会忘记,那就说明不够重要。”老萨满头也不抬,给滋滋作响的烤肉翻面,涂香料,“如果足够重要,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来的。”
“有道理。”
沉默片刻,阿勒坦又问:“老巫,我能不能成为萨满?”
老萨满终于抬起满脸褶子与垂坠的眼皮,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想当勇士?”
“勇士也可以是萨满,萨满也可以是勇士。为什么我不能拥有更多?”
“说得好,黄金王子。”老萨满一脸严肃地看他,“你可以叫我师傅了。”
“师傅。该如何成为萨满,是不是要念什么经?”
老萨满笑了,用小刀把烤好的肉一片片削下来。他用嘶哑的声音哼唱:
“没有字的经,
是我的师傅传授。
没有书的经,
是我的师傅传授。
没有纸的经,
是我的师傅传授。”
“萨满没有经书,只有师傅和弟子。”老萨满声音苍老而平静,“我曾经有个弟子。后来,他砍断了我的双腿。”
阿勒坦往火堆里添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沉声道:“你把知道的一切教给我,我替你报仇。”
第165章 把人牢牢圈住
正月初三。
沈柒策马来到苏府门口,下马敲门。
片刻后苏小北应门,却没有请他进来。沈柒做了个“麻烦让路”的手势,苏小北却像路灯杆子一样杵在门缝间。
“苏大人不在家?去哪儿了。”沈柒问。
苏小北答:“大人在家。闲着没事,看杂书呢。”
“那怎么不让我进去。你去禀报一声,就说七郎来了。”
苏小北略有些古怪地笑了笑,“大人事先吩咐了,若是沈同知登门,就告诉他,‘莫说七郎,便是二郎神来,也不让进’。沈大人请自便。”
他正要关门,沈柒伸出手臂挡住,“你家大人不查案了?”
“查啊。查案,当然要去官署。大人还说了,倘若沈同知问起案子的事,就告诉他,回家睡两天觉,等时机到了,这案子就迎刃而解了。”
苏小北说完,把沈柒的手臂推回去,关门落闩。
沈柒吃了闭门羹,皱眉思忖片刻,慢慢走下台阶。他骑着马来到苏府后门的小巷,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不多时,屋檐的阴暗处钻出一个人影,从墙头翻下来,抱拳行礼:“大人。”
正是锦衣卫探子高朔。
沈柒下马,问:“昨日发生了什么事,苏府有何异动?”
高朔答:“苏大人奉诏进宫面圣,申时初进宫,酉时末出宫,据说皇爷留他用晚膳了。”
“这个我知道。除此以外呢?”
“皇爷指派了四名御前侍卫,暂时充当他的护卫,就住在苏府前院。”
“这个我也知道。”
“其他的没了。昨夜苏府安静得很。因为大人交代了,只留意异动即可,不必时时监视,故而卑职没敢盯着苏大人。”
沈柒颔首,又开始琢磨苏小北方才说的几句话。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高朔很少见上官露出这种棘手的神色,忍不住问。
沈柒琢磨出了话中三味,微微冷笑:“难怪不敢见我,这是要避嫌啊。”
“避嫌?避什么嫌?这昨天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嘛,大人连年夜饭都是在苏府——”
沈柒抬手,阻止高朔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借小厮之口,告诉我原因了。”
“什么原因?卑职方才见大人叩门,便跳过墙头旁听了,没听到原因啊。”
“‘莫说七郎,便是二郎神来,也不让进’——二郎,神,不让进。”沈柒面色冷峻,“还不够清楚么,这是皇爷在盯着我和他了。御前侍卫就在前院,他不能明摆着说出来,于是用这话来暗示我。”
高朔这才意识到,在先帝的诸多儿子中,今上的确是行二。把天子说成是“神”,也不为过。
自家大人与苏大人之间的私情,他自然是一清二楚,闻言惊道:“皇爷知道了?”
他想了想,恍然:“也是,如今掌印指挥使之位空悬,大人手握北镇抚司,可以说是锦衣卫里实权第一。苏大人又是皇爷偏爱的文臣。这文臣与锦衣卫走得太近,对于天子而言,的确是个大忌。”
沈柒喃喃道:“我担心的,还不止如此……冯去恶当初与卫家走得近,照样是犯忌,皇爷却没有这般紧张,派人日夜盯着。”
“大概是因为,皇爷格外看重苏大人,日后想委以重任,担心他走了偏路?故而要多花心思,时时矫正。”高朔想来想去,也只能猜到这一步。
“不仅要阻止他走偏路,更要把人牢牢圈住。”沈柒的脸色似乎苍白了几分,更显嘴唇透出殷红的血腥气,“看来豫王那时所言非虚。”
“豫王?这又和豫王有何关系?”高朔不解。
鸿门宴上,豫王的一腔怨愤,言犹在耳:
“所以你对我满是敌意又如何?在皇兄看来,你我都是个笑话。他现在是刚得了手,就迫于形势不得不把人贬官外放,还顾不上收拾我们。待到找回了人,再往京城一调,到那时就是饿虎护食,你还想有沾手的余地?醒醒吧,沈七郎,莫说独占了,将来你怕是连私底下见他一面都难上难!”
“饿虎护食,真被他给说中了。”沈柒咬着牙,眉目间满是阴戾,近来因为得偿所愿而蕴养出的平和之色,在这一刻如同披在妖身上的画皮,烟消云散。
高朔不敢应声,在心里努力理顺这几方之间的复杂形势,最后越理越混乱,干脆放弃。
沈柒深吸口气,镇压住心底蠢蠢欲动的妖气,说:“但清河还是约了我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啊,有吗?高朔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两天后,北镇抚司。而且关于鸿胪寺这个案子,他还有了关键性的线索,到时便能见分晓。”
沈柒说完,翻身上马,吩咐道:“你继续潜伏在附近,但要小心,别被御前侍卫发现。有什么异动,立刻禀报我。”
“是,大人。”高朔再次抱拳,随即纵身一跃,藏进了层层叠叠的屋宇间。
沈柒出了小巷,穿过热闹的街市,总觉得背后有一双双眼睛在窥视。他没有转头,骑着马继续往前走,回到家后,两天没有出门。
而苏晏这两日也不忙公事,除了睡觉,就是闲逛购物,吃吃喝喝。同僚们投递的拜年名刺收了一沓,也逐一给回了名刺。
还特地备了好几份年礼,其中最为贵重的,当属给名义上的“师祖”李乘风李阁老府上送去的。
其他相熟的官员,像翰林院的崔状元、都察院的贾御史、大理寺的田寺卿……人人有份。甚至名妓阮红蕉,他也没忘了半年交往的情分,让小厮往胭脂胡同也送了一份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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