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赞同道:“说得对。”
两人回到座位,边吃边聊,吃得快,聊得也跳跃。
豫王问:“童谣而已,为何如此紧张?”
苏晏道:“这不是童谣,是某种征兆。”
“征兆?”
“自古以来,借鬼神、异怪说事,最能迷惑人心。”
豫王略一思索,“……‘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
苏晏颔首:“对,除了借狐狸,也借谶纬之学——‘刘秀当为天子’;还有借神仙之口——‘赵家天子杨家将’‘谁说当今无真主,两个皇帝一担挑’。”
豫王沉声道:“刘秀和赵家兄弟,都成事了。”
苏晏道:“亡国之音,也多起于童谣。譬如‘月将升,日将浸,檿弧箕服,实亡周国’,是说阴盛阳衰,周朝会被卖桑弓、箕箭袋的人颠覆,周宣王为此在全国捕杀卖弓箭的人,认为这样就能逃过亡国之劫。后来一对卖桑弓、箕箭袋的夫妇,在逃亡路上捡了个被遗弃的女婴,将她抚养成人,取名褒姒。”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亡国之谶谣,应在了他儿子身上。”
“还有一个童谣,流行于隋末,‘杨花落,李花开;桃李子,有天下’。杨广因此杀了一大批姓李的人。”
“可他没想到,最后断送隋朝江山的竟是当时还任唐国公的李渊。”豫王露出质疑之色,“这就是玄之又玄的预言?”
苏晏笃定地说:“不,这是舆论战!”
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往桌面一撂,豪气干云:“打架我不行,搞这些,我还真没怕过谁!也不想想老子上辈子是干什么的——”
豫王似笑非笑看他:“敢问苏大人上辈子是干什么的?”
苏晏把差点溜出口的后半句咽了回去,干笑:“上辈子……上辈子是卖红薯的,所以这辈子当了官。”
他起身说:“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豫王不吃了,也起身:“去哪里,我陪你去。”
“进宫面圣。我认为你还是别作陪,这样你好我也好。”
“……找我皇兄作甚?”
“讨个新官职当当。而且,我想到把幕后者引出来的办法了。”
“两位客官,两位——喂!”老板追在他们身后骂,“还没给钱呢!吃霸王餐啊,你们这俩人模狗样的玩意儿!”
豫王哈哈笑着,头也不回地掷出一块银锭,“夺”的一声镶进桌角。老板眼睛都瞪直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个大人物,给的餐费百倍不止!他大喜过望,趴在桌沿手齿并用地抠银子。
第198章 朕在天塌不了
“白纸坊爆炸案……联合调查组……组长?这是个什么官职,朕可前所未闻。”养心殿内,景隆帝从锦衣卫呈递的密报上抬起眼,注视着进宫求官的某位臣子。
苏晏解释:“就是个临时的职位。抽调精干成立专案组,由臣负责牵头与统理,刑部、大理寺、北镇抚司的人手也由臣按需调用。专案组名义上调查的是白纸坊爆炸案,但实际上针对的是七杀营以及背后更深层的力量。
“等到将来案件水落石出,罪魁祸首伏法,这个联合调查组就会解散,所有人员各自归位,所以说是临时的。
“另外,臣还需要朝廷下拨一笔专项资金,用于调查组的各项正当开支。”
景隆帝听明白了,苏晏想要一个没有品阶的实权。这实权虽仅限于对付“弈者”,但决定权与自由度却极大。
事情不做则已,做就要当决策者,最不喜受人掣肘——的确是苏晏的风格。
皇帝心里赞赏,面上却只淡淡:“不准。”
“——为何?”这个回应出乎苏晏的意料。之前去陕西,皇帝放给他的权力比这要大多了。那时他连求都没有求,皇帝就毫不眨眼地给了一纸“唯尔所统”的圣旨和先斩后奏的尚方剑,如今怎么会突然小气起来?
就在苏晏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过于恃宠而骄,以至皇帝想要限制他、敲打他的时候,景隆帝起身,走到他面前。
皇帝都站着了,身为臣子怎能再端坐,苏晏赶紧把茶杯一搁,起身行礼。
手腕刚抬起,就被握住了。皇帝问:“觉得朕小气?”
“没有没有,岂敢岂敢,”苏晏干笑着答,“是臣突发奇想,要求得有些过分。”
皇帝深吸口气,想打他屁股。
皇帝瞥了一眼侍立在旁的蓝喜。蓝公公精乖得很,立刻示意其他內侍与他一同退出内殿。
殿门关闭,苏晏顿时回忆起上次在养心殿,那道“既然是雨露恩泽,下回就都吃了”的圣旨,很有些心惊肉跳,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告饶道:“皇爷恕罪!”
皇帝握着他的腕子不放,把他又拽回来一步,几乎贴到自己胸膛上。
鬓角发丝被热气吹拂,苏晏感觉到耳畔炽热而压抑的鼻息。皇帝低声问:“罪在哪里?”
苏晏咽了咽口水,说:“罪在……得寸进尺?”
皇帝用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隔着布料发出“啪”一声闷响,苏晏的身躯也随之颤了颤,从皮肉一路酥麻到心里。他软绵绵地应了声:“臣知错了……”
“你不知道。”皇帝说,“你以为朕这次不愿放权,是因为什么?”
苏晏没有马上接腔,乖乖等待皇帝继续说。
“因为你讨要的不是权力,而是风险!如今敌暗我明,万千冷箭在暗处对着台面上的人,你把自己推上去当出头鸟,这与把自己架在柴堆上烧有何区别?”
皇帝一针见血。苏晏汗颜:“其实也没有那么危险……再说,皇爷和小爷才是台面上最大的靶子,您二位都不带怕的,臣怕什么。”
皇帝摇头:“陕西之事已经给了朕教训,放权给你的前提,是务必保证你的安全。案子要查,幕后黑手也要抓,却不是让你不要命地去抓!”
“皇爷放心,臣惜命得很,哪里是什么视死忽如归的人。这次皇爷给我派多少侍卫,我都不发牢骚了,老实让他们跟着。”
苏晏见皇帝不为所动,自己的计划刚萌芽就要夭折,一急之下,昏头昏脑地又补充道:“豫王殿下也要查这个案子,与我一道行动,多少是个保障。”
皇帝轻笑一声,“朕这四弟,天生膂力绝伦,武艺了得,的确是个好保障。只是朕倒不知,你和他什么时候冰释前嫌,甚至可以携手对敌了?从临花阁密道爆炸,共过患难的那次;还是纵酒翻墙,夜游京畿的那次?”
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么?苏晏恨不得把舌尖咬掉,哼哼唧唧答:“冤冤相报何时了……臣也不是原谅他,臣是……公私分明。”
最后那个词他说得心虚,屁股上又挨了一巴掌,更是气短腿软,干脆往皇帝肩头上一靠,耍赖道:“反正这个案子臣是查定了,皇爷不给方便也行,臣自有办法引蛇出洞——”
皇帝头疼地叹口气,知道他这爱卿表面玲珑圆滑,骨子里却很有主见,想要做的事克服万难也会去做,除非把人关进牢里,否则总会想到实施计划的法子。
苏晏见皇帝仍不答应,当即调整策略,腿也不软了,人也站直了,换了个副大义凛然的腔调:“皇爷何以只顾念微臣的区区安危,而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视而不见,就不担心因小失大?可知道臣今日在市井民间听到了怎样的流言?”
“苏御史,无须故技重施。”皇帝微嘲,松手走到桌旁,捡起方才搁下的密报,“你先过来看看这个。”
犯言直谏的招数用过一次就不管用了,苏晏讪讪地走过去,接过密报翻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二月初二,顺天府、保定府等地,夜间均发生不明原因的爆炸?初二……三天前,正是白纸坊大爆炸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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