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已经到了这份上,还能厚着脸皮说“不辞了不辞了,微臣还想继续干”吗?就算不要脸地求了,皇帝能答应?
打落牙齿和血吞,至少还能保住“铮臣”的名声,要是反悔再去求官,可就里子面子全没了!绝望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得交还了官印和官袍,灰溜溜地离开京城。
这一番处置,前后历时不过三天。是本朝除“抬庙号”事件之外,朝堂上最大的一场风云变幻。
但与前事不同的是,这次景隆帝没有依靠太后、老臣或是其他什么外在力量,仅仅是以他一个人的筹划与打磨锋利的“爪牙”,在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闪电出击、雷霆万钧,拿下了压倒性胜利。
被圈禁在家的焦阳与王千禾,第一天就心慌意乱地叫人给太后偷偷递了消息。
太后闻讯后,大为惊愕,怒而起驾前往御书房,要找皇帝论一论道理和礼法。
皇帝不在御书房,內侍说,皇爷去养心殿了。
凤驾又转去了养心殿,皇帝又不在。內侍说,皇爷正在视察失火后重建的坤宁宫。
太后铁青着脸,命侍卫立刻去坤宁宫,看皇帝到底在不在。过了半晌,侍卫回复,果然又不在,说皇帝视察过坤宁宫觉得没什么问题,转道去御马监视察武骧、腾骧左右四军。
如此波折再三,一个白昼过去了。
次日,太后凤驾未起,先命侍卫们各个宫跑过去,务必拦住皇帝。却不料皇帝根本不在宫中,据说因为头疾发作,出宫寻医问药了。
“他这是故意对我避而不见啊!我的好儿子……好儿子!”太后银牙咬碎,玉案拍碎,也没法把皇帝从某个藏身的犄角旮旯中拍出来,更无权直接下懿旨插手这个案子。毕竟君王尚在位,后宫不得干政,哪怕是君王的亲娘,想要影响政事,也得用迂回手段,明面上绝不能显露。
太后不甘心辛苦筹划打了水漂,便召见了沈柒,希望能从这只最锋利的爪牙着手。
传旨內侍到了北镇抚司,沈柒身为掌印堂上官当然无法避而不见,但他更为直接——不受懿旨。
理由很简单,也很令人吐血:“臣虽为扈卫,但也是外臣,且年轻力壮,未奉圣命便受太后召见,非但于礼不合,也容易引人非议。臣鄙陋如地上泥,不敢使太后履底蒙尘。”
——没错,我是皇家的鹰犬,但我也是个年轻的壮男,没有皇帝允许,受召觐见太后你这么一位孀居多年的寡妇,万一有人说三道四,损害了太后的贞洁名声,甚至只是弄脏了太后的鞋底,都是我这个尘泥的错。
內侍满身冷汗地把原话带到后,太后的脸色仿佛龟裂了好几息,面青唇白地几乎厥过去,将茶壶茶杯狠狠扫到了地上:“沈柒这狗奴才竟敢这般羞辱我!好哇……这就是我儿子养出的一条好狗!”
太后气结,但又能如何?难道能派慈宁宫的侍卫打上北镇抚司,把锦衣卫给抓过来按宫规处置吗?
儿子不买她的账,她在前朝就几乎寸步难行,太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含怒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儿子。
豫王奉太后急召,匆匆赶到了慈宁宫。
太后劈头就问:“你们兄弟俩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倘若是,不用费这老大劲,我一根白绫吊死在奉天殿,好叫你们成就忤逆不孝、逼死生母的万世骂名!”
豫王大惊跪地,抱着太后的双腿哀告:“母后万万不可!但凡儿臣说话、行事有任何不当之处,母后尽管打骂教训,无论如何不能起轻生之念啊!否则儿臣万死难辞其咎!”
太后见小儿子如此,稍微消了点气,说:“你大哥在前朝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下子收拾了百余名官员,弄得朝堂上人心惶惶、怨声载道,这事你知道罢?”
豫王一脸茫然:“什么?还有这等事,儿臣着实不知……”
太后气道:“你平时三天两头往宫里跑,不是到我这里来卖乖讨好,就是去和你大哥闹别扭,朝会你也站班,政事你也参与,如何会一无所知?”
豫王赧言:“母后息怒,且听儿臣细细道来——母后不是一直觉得,儿臣的子嗣太过单薄么?可儿臣总不当一回事,觉得有阿骛这么一个儿子就够了。近来儿臣左思右想,觉得母后所言十分在理,于是便打算再多立几个侧妃,开枝散叶什么的……这些日子,儿臣就光忙着这事儿了,没空理会朝堂上那些狗屁倒灶的玩意儿。”
……开枝散叶,当然是对的,至于是真的还是借口,太后总不好在这个关键的档口,让豫王把准备挑选的那些女子都叫过来对证,她也顾不过来。只好沉着脸骂:“那是朝堂政事,什么叫‘狗屁倒灶的玩意儿’?你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唉,我是做了什么孽,生的一个两个都是不让我舒心的货色!”
豫王不忿道:“听母后的意思,是皇兄惹怒了你?堂堂一国之君,连孝道都不顾了,如何做臣民楷模?不行,儿臣要替母后去质问他!母后你等着,儿臣这便去替母后出气。”
说着他霍然起身,抖了抖袍摆上的灰尘印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殿门。
太后望着小儿子气宇轩昂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出声叫住他——她琢磨出味儿了,无论豫王知不知情,在这件事上,他摆明了是不想管,连沾手都不愿沾。
一时间,太后生出了众叛亲离的痛楚与悲哀,甚至真有一瞬间心想投缳自尽得了!
可心灰意冷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多年后宫之争,生死浮沉,已将她心性打磨得足够坚韧。皇帝能避得了她一时,避不了一世,她总能找到机会把人堵在当场。
这个机会,终于在“跪门案”的第四天,君臣之间的战斗胜负已定后,以一种令她始料未及的方式到来了。
——太后的凤驾守在下朝后的宫道,亲自堵住了皇帝的龙辇。
皇帝无奈之下,只能恭敬行礼,接着遵从母后的要求,侍奉她回慈宁宫。
慈宁宫中,太后按捺住火气,先从停职的两位阁老说起,说皇帝这般手段近乎下作,令臣子们鄙夷与心寒。
景隆帝挨了责诘也面不改色,淡淡道:“此事,朕的应对与处理之道的确不够光明磊落,但也是不得以为之。朕曾给过他们多次机会,希望他们幡然悔悟、回头是岸,可惜,是他们辜负了朕,并非朕辜负了他们。”
太后怒道:“他们就算举动激烈了些,也是出于忧国忧民之心。皇帝不由分说将朝廷命官刑拷的刑拷、杖毙的杖毙、削职的削职,如此暴虐妄为,如何使天下臣民人心归服?”
皇帝笑了笑:“母后以‘暴虐妄为’一词见责儿臣,与那些朝臣以‘暴虐妄为’一词弹劾太子,简直如出一辙。这令儿臣觉得,立贺霖为太子确是颇为正确的选择,至少子类其父。”
太后脸色一下白了:“你、你这是在责詈母后?隚儿……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孝顺、最不让母后操心的孩子,而今年近不惑,你却一反常态,对待母后这般不孝不敬……”
景隆帝见她哽咽落泪,皱眉叹了口气,跪地请罪:“儿臣失言,请母后息怒。”
太后没让他起身,语气更重了几分:“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无视公义人心,一意孤行……”
在训诫声中,景隆帝攥着袍角的手指越来越紧,额上冷汗渗出,脸色也逐渐泛青,勉强开口:“母后,儿臣有些不适,容先告退,稍适歇息之后再来问安。”
太后被他打断,怒而反笑:“你还想玩‘避之不见’的把戏?皇宫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是我亲儿子,我是你亲娘,你能避我到什么时候?”
“并非托词避走,实是忽感不适……”
“我看你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怎么我一说话,你就‘忽感不适’?行,既然你不愿意见母后,连话都不想听一句,那我这就脱衣卸簪,素服出宫,自去白衣庵修行,不在这碍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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