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点头,又补充一句:“别动用刀枪弓箭。既是所谓‘瑞兽’,万一误杀了不好,再说这是皇陵附近,见血不祥。”
“我知道。我自家的陵园,还能胡来不成?”
苏晏:……好吧,知道你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孝陵神宫监的那几名向导说自己常在林野间来去,会布置陷阱。朱贺霖便让他们绕去树林后方,布置完毕,爬到树梢举旗为号。
收到信号后,这边百名侍卫分为三队,拉网式地向前包抄,意图将白鹿往“口袋”里赶。
朱贺霖把苏晏拉在自己身边,近到三十丈外,那鹿便有了警觉,抬头左右顾盼。见包围圈已成型,侍卫们故意用佩刀拨动枝叶惊吓白鹿,一边慢慢围了上去。
白鹿惊得跃起,眼见要从树下蹿向后方,可不知为何,又落回原地。再三跃蹿后,不但没能离开,反而跌倒在地,发出惊恐急促的鸣叫声。
朱贺霖觉得不对劲。待到再挨近些,他眼尖地发现,白鹿的后腿上系着一根粗长的铁链,另一段牢牢固定在麻栎树干上。
此刻,一干侍卫已冲了过去,将不停挣扎的白鹿按住四肢。
斜阳余晖照在那鹿的身上,周围飞舞着金色微光,好像谁将金粉洒向了半空。
除了锁链与金粉,苏晏又注意到了按住鹿身的侍卫,手心被染白了。他脑中“嗡”的一声,变色道:“那白鹿恐是个陷阱!大家快往后退,远离那头鹿,以防万一!”
高喝声尚未落地,朱贺霖便与他同时反应过来,下令道:“先撤远点!”说着一把捞起身旁的苏晏,面朝下扛在肩头,转身就跑。
众人听见示警,错愕了一瞬,随即迅速后撤。
就在此刻,一声巨响震彻山野,紧接着又是一连串轰响,土石崩塌、林木摇晃,所有人站立不稳,都摔在了地上。
朱贺霖抱着苏晏滚了好几圈,后背砸在树干上,方才停了下来。
他忍痛望向方才的震响传来的方向,咬了咬牙:“那是我们布置陷阱的位置,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发生爆炸?”
苏晏捂着嗡鸣的耳朵,张大嘴不停吸气。缓过这一下后,他喘道:“是火药。”
朱贺霖:“是那些神宫监的內侍?这次捕鹿连弓箭都不许用,他们怎么会用火药……”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握住了苏晏的手腕。
苏晏抬头与他对视一眼,皆读出了对方的眼神:这几个向导有问题!之前验过身份无误,不是冒充,而是神宫监里出了内鬼!
包括那头白鹿,也被动过手脚。皮毛是染色的,所以在侍卫的手上沾出了白印子;鹿角则刷了一层金漆,故而在阳光下飘落点点金粉。
朱贺霖喃喃:“那个把白鹿传说告诉我的宫女,也有问题……他们想做什么,刺杀小爷?”
苏晏觉得蹊跷:如果是要刺杀太子,应该把大量火药埋在白鹿脚下,等他们接近后引爆,将方圆几丈炸成焦灰才对。为何听声响,爆炸似乎发生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不远处传来一种更加沉闷的异响,连绵不断,夹杂着扑通扑通的声音,像无数石块落水。苏晏将耳朵贴在地面听,朱贺霖捡起落在草丛间的窥筩,纵身跃上一根高枝。
没过几秒,他又猛地跳下来,继续扛起苏晏倒挂在肩头,放声大喊:“上游的潭岩被炸开,溪瀑成了泥石流,跑啊——快跑!”
被爆炸气浪掀翻的侍卫们,闻声纷纷连滚带爬地起身,边跑边朝太子所在的方向围拢。
一只被惊飞的黄鹄,在钟山上空盘旋。
从它的视角往下鸟瞰,只见山林间星星点点的衣衫影子,沿着被兽群踩踏出的林间小道,向着南边孝陵的方向移动。而在这些人影的后方,溪流泄洪似的冲出两岸,一路卷过无数林木、岩石、走兽,由北向南顺着山势轰然倾泻。
苏晏头朝下颠来颠去,快被甩吐了,敲着朱贺霖的后背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跑!”
朱贺霖边跑边骂:“闭嘴!指望你这几条细胳膊细腿?不如老实趴着,心里感谢小爷我天天练武、体力过人就够了!”
“小爷,你能……快得过……泥石流吗?”苏晏的问话都被抖散了。
朱贺霖在风声掠耳中回道:“快得过快不过,都得豁出命来跑!不然可就真没命了!”
羊肠小道崎岖,两人一路跌了好几跤,朱贺霖死死拽着苏晏,以防对方滚下坡去。
他也知道溪瀑南泄,最好朝东、西两面跑,可惜两面都是走投无路的密林和山崖,只能祈祷经过层层林木的阻拦,泥石流能在追上他们之前就力竭而止。
东宫侍卫们大部分都追上了朱贺霖,但不敢超过他,以殿后拱卫的阵型跑在他身后几丈远。
一行人跑得精疲力尽、摔得鼻青脸肿,终于看见了孝陵朱红色的外墙。
众人皆以为得救,朱贺霖却变了脸色:若是让溪瀑冲毁外墙,直接淹到孝陵的最北端——那圜丘下面,便是埋葬太祖皇帝和皇后的墓室!
皇陵被淹,那可是损及龙脉、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铭律规定,谋毁山陵者,以大逆罪论处,属不赦之“十恶”,主犯、从犯皆凌迟处死,斩其三族。
一旦沾上这罪名,哪怕十个东宫之位也保不住!
朱贺霖把苏晏往两丈多高的孝陵外墙上一抛。
苏晏惊呼一声,两手扒拉住墙顶,奋力爬了上去。
“你就坐在上面,帮我看着水势!”朱贺霖吩咐他,转头拔出佩剑,对侍卫们喝道,“都随我回头!砍伐林木,堵塞水流!”
苏晏急忙提醒:“砍不得!这是陵木,砍了犯禁的!”
朱贺霖断然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万一冲垮了外墙,水淹圜丘,在场所有人都得死!就算我能免一死,也当不得这个太子了!”
“砍树去!”他朝侍卫们大喝。
东宫侍卫明知此举犯禁,事后清算起来,或杖责、或枷号、或发边远充军。但为了所侍奉的太子,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地听命行事,纷纷拔出佩刀,齐声喝道:“砍树——”
苏晏见他们原路返回,选择地势狭窄的山道,砍断两侧树木,堵塞隘口,试图将倾泻的溪瀑分流至各个方向,化整为零。他心急如焚,一面担忧朱贺霖的安全,一面频频回首南望,希望陪同祭陵的那些官员与仪仗队们能听见动静,前来帮忙。
可惜,孝陵的规模实在太大,最北端的圜丘与最南端的陵宫门,距离足足有大半座山,中间还隔着三条御河,以及神道、广场和许多楼台宫殿。
此时百官们皆在前朝区域,等候太子的仪驾。就算听见动静,圜丘所在的孝陵后寝也是禁区,未奉皇命不得擅入,想要援助他们,也得从陵园外侧绕墙过来,如何赶得上这燃眉之急?
苏晏又望向北——朱贺霖与侍卫们的身影已然隐没于林中,看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坐在陵园外墙的墙顶,就算能观望到水势,也没法告知太子一行人。这分明是朱贺霖为了让他留在安全地带,所编造出的借口。
……不行!我不能撇开他们独善其身,好歹得帮上点忙。苏晏这么想着,尝试着从墙顶往下溜,最后从中间三米多高的地方跳下来,落地时向侧方打了个滚,没摔伤。
他喘口气,朝着朱贺霖离开的方向狂奔,还没跑出几百米,就见前方折返回来的满身污泥、狼狈不堪的一群人。
为首的太子冠帽都掉了,却仍手提长剑、面色沉毅,从神情中透出前所未有的肃穆威烈。其余侍卫紧紧跟着他,像追随着主心骨。
朱贺霖见到苏晏,皱眉喝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苏晏说:“不行,我坐不住。”
朱贺霖:“坐不住?是墙太高让你恐高,还是墙顶凹凸不平硌屁股?”
苏晏:“……我没那么废柴!坐不住,是因为怕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苏清河得拿脑袋撞在陵宫门外乌龟驮着的石碑上,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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