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闻映潮用“单纯”来形容自己,宴楠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垮了下来。
“你知道外面是至深的黑夜,你知道自己不是真实的人,身处一场游戏当中。”
“一次次循环,一次次重启。”
“一次次被镜子吞噬,被烈焰舔舐。”
闻映潮将手背贴上宴楠的额头,不温不凉,没有发烧的迹象。
他脸色一转,微微屈膝,让自己与宴楠平视。
这种情况下,闻映潮的声音贴心又温和:
“不是说去医院吗?你怎么不走了?”
“不是打算出去吗?你能出去,我也能。”
“身体不舒服可不能拖啊,今早去看才是上策。”
闻映潮越靠越近,他每靠过去一步,宴楠就后退一步。
“让你来试探我?”
“你们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我想想,是芙夏来找我的时候,还是我刚一出现的时候?”
“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所有人里,你最好懂?”
宴楠很久没遇到过这么有压迫感的玩家了。
或者说,他们很久没遇到过玩家了。
没有人能拯救他们,所有参与过这场游戏的人,全部和他们一起,被混乱的无尽深渊吞噬。
从芙夏信号消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决定主动出击。
——芙夏还是死去了。
他们围绕着既定的命运转圜,其中历经无数分叉,最终都指向同一结局。
“医务室只是一个幌子,那时的你们,正在暗处观察着我,”闻映潮步步紧逼,“你们需要确定我是否值得信任。”
宴楠撞上墙壁。
他无助地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了。
闻映潮手上握着匕首,在指间灵巧地打着转。
“现在,答案是我很危险,对不对?”
他轻轻叹了口气:“离开游戏的方法,改变故事的结局……多简单啊。”
“提早到来的死亡,也算改变结局的一种。”
第49章 占卜(16)
南桥。
屋子里没有点灯,阴阴沉沉的,小卧室的梳妆镜前,一支红色的蜡烛烧着,安娜浓妆艳抹,拿着把木梳,上头像是喷了过量的香水,气味厚得不行。
将自己的长发从头梳到尾。
“捉迷藏,捉迷藏,”她边梳边碎语,语调婉转悠扬,像唱歌,“新娘穿着红嫁衣,路边的鸟儿叽叽叫,守护灵来把它抓。”
“捉迷藏,捉迷藏……”
安娜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自问道:“消失的鸟儿去哪了呢?”
搁在桌台上的终端不适时地“嗡嗡”震动,安娜瞥了一眼,上面显示着天网的官方号码。
“守护灵来了。”她说。
安娜接起通讯,再开口时,她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受害者,光鲜亮丽的大明星。
“您好?”她问。
终端那头的声音沉默了。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因为转瞬即逝,甚至还没有一秒钟的时间,对方就礼貌地给了她回应。
“您好,安娜小姐,”陈朝雾的语气不疾不徐,“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我是天网的官方人员,接下来希望您配合我们,来做一些调查。”
安娜面无表情。
可她的声音又娇又脆,还带了点儿愧疚,任谁来听,都会觉得这是个急于知道真相的无辜女孩。
“好的,是有结果了吗?需要我现在过来吗?”
人设都是外界给她包装的。
她不擅长伪装,她讨厌伪装。
“不必,我马上带人到你家楼底,我们简单聊聊吧。”
“我们得到了徐殊的遗书,里面的内容与你有关。”
安娜捏紧了手里的终端。
她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一个又假又难看的笑。
“捉迷藏,捉迷藏……”
她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圆月正当空。”
“圆月正当空,如明镜,小鸟溺于倒影中。”
冰海。
闻映潮手里那把刀贴在宴楠的脑袋旁。
脸被割破了皮,再近一点,就是他的眼睛。
宴楠不需要呼吸,头发挨在冰凉的铁栏杆上,身后就是无尽的黑暗,他被闻映潮压住咽喉,挣脱不得。
“你……”
宴楠说话艰难,断断续续:“你不动手吗……”
闻映潮撒开他,宴楠立刻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场景有点儿似曾相识。
闻映潮回忆了一会儿,想起当时在意识囚牢,顾云疆也是这么对他的。
他当初还在想,顾云疆这些手段都是跟谁学的。
原来是自己。
闻映潮好像听见顾云疆在自己意识里笑。
他无所谓,拎着宴楠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动手?像其他玩家一样拿你探路?”闻映潮松手,让宴楠能好好站着,“还没那个必要。”
宴楠嘀咕道:“以前拿我们探路的都被喂镜子了。”
“你可以喂一个试试。”
闻映潮不想拐弯抹角,浪费时间,简单威胁一下就差不多了,他直截了当地问:“想结束循环,从人偶游戏里解脱吗?”
“想就听我的。”
宴楠猛地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闻映潮。
闻映潮说:“我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通关不是我的目的。”
“我需要知道你们迄今为止经历过的一切,”闻映潮垂眼,“能透露吗?”
宴楠摇头。
那就是有禁制。
和沈天星一样。
宴楠犹疑着问:“你真的是我们在等的人吗?可以破局吗?”
“可以的话,我不介意把真相全都告诉你。”
闻映潮问:“万一我骗你们呢?”
宴楠笑道:“我们可以重来无数次,你们只有一次生命。”
尽管那“无数次”,包含了他们最尖锐最痛苦的回忆。
“好,”闻映潮答应他,“我保证,会让你们完好无损的,走到结局。”
“我们不要走到结局。”宴楠反驳。
“走到结局,就算结束游戏。就算你是意识的能力者,也没法把我们带出去,意识依然会在下一场游戏里继续轮回。”
他说:“我们被困在这里,我们操纵着无物的躯壳。就算结束,我们也不能安息,意识继续在此处消磨破碎,死后无法归于蔷薇墓土。”
宴楠的语气愈发悲凉:
“你说我和外面的我一样好懂,看来你见过他,关系也还可以吧?”
“他们都还活着,可我们在这里,他们的意识,又从何而来?”
这话说得很明白。
闻映潮也懂了。
游戏外的玉权,那个酷似人偶的宴楠,以及占卜师——他们有意识,有生命体征,有喜怒哀乐,是活生生的,无可置疑的人。
“这就是真相。”宴楠说。
随着宴楠的话越说越多,头顶一轮圆月阴冷地投下薄薄月光,如注视。
闻映潮谨慎地替他挡住所有能映照身形的东西,但宴楠就像当时芙夏那样,话越讲越快。
“我要触犯禁制了。”宴楠冲着他笑。
“我们见到过很多人,送走过很多人,不少人知道冰海福利机构最后的结局,是火灾。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细心些的会发现,火灾的前一晚,是月蚀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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