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个灯吧。”对方提议。
“好黑啊,你不觉得黑吗?”
顾默晚说:“那就亮一点吧。”
他们其实不喜欢刺眼的灯光,相比之下,更喜欢夜里的灯火。
思维房间的黑暗与夜晚不一样,窗外只有枯燥乏味的虚无。
思维房间顺着顾默晚的想法,头顶亮起一盏微弱的灯。
顾默晚问了:“你说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
对方拿到身体,对万事好奇,蹦蹦跳跳:“保密。”
从那天起,他的思维房间开始丰富起来。
那个陪伴他捱过那么多次实验的另一个顾默晚,会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通通装饰在房间里。
有时是别的孩子抱着的布偶,有时是用于点缀的星星投影,以及各种各样的童话绘本,哪怕那个顾默晚并不喜欢读这样王子和公主在一起的故事。
他还是一遍遍看了,一股脑地将新鲜的,未曾见过的信息传递给思维房间中的“自己”。
全都是被顾默晚在麻木的实验下,忽略掉的风景。
他看着童话绘本里,王子救回了他的公主,画面如此美满、幸福。
故事却如此无厘头,两个相识不超过一天,王子还因误会伤害了公主,仅仅知道对方是个公主,就能态度大改,相爱相知吗?
顾默晚翻开下一本故事。
被恶龙囚禁在高塔中的公主,独自忍受痛苦,最后成为了同样狠毒的巫女。
他感兴趣了。
思维房间越来越充盈,顾默晚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他倔强地仰起脸,才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2701年8月26日。
顾默晚在一阵天翻地覆中被晃醒,滚下了床。
今时不同往日,思维房间内已经不再空荡,乱七八糟的东西摔了一地,但作为思维的载体,它们毫发无损。
他捂着额头,如果是平常的孩子,必然已经哭出了声。
顾默晚闷着气问:“怎么了?!”
这样大幅度的动荡,控制着身体的他必然遭遇了不测。
对面难得没有立刻给顾默晚答复。
“顾默晚?回答我!”
他慌忙地叫着那个自己相同的名字,伸手使劲拍打思维房间的门,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其实他随时都能离开这里,与外面的自己换回身体。
顾默晚的脚步停止在房门前,没再前进一步。
第86章 锚点(21)
“马上就可以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暴雨,裹挟着阵阵雷鸣,闪电在半空倏然划过,映照着顾默晚小小的,披着斗篷在大雨里奔跑的身躯。
小孩子腿太短,跑得慢,体力又不行。顾默晚浑身上下都是泥点,但步履很稳,没有摔过,他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估计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最听话的、最麻木的实验体,会趁着这样的暴雨夜,在被处理的前一个月,从专用以关押的镜中密室逃脱。
月蚀的力量可以扭曲执灵能力的效果。
顾默晚藏着拙。
今天的逃跑并非临时起意,他经过了长久的蛰伏与观察,在偶尔被限制的自由时间里,用心在脑中拼接出冰海福利机构的全景,万事俱备,就差一个时机。
比如今天,大雨能够冲刷掉他的所有痕迹,天气不错,适合逃亡。
淋着冷雨,顾默晚喉间一痒,不敢咳出声来,他掩住嘴忍着,小口小口地吐气。
他很谨慎,脚踩进泥水里,躲在建筑的背后,慢慢挪动着身体。
外面的建筑有摇晃的手电光。
看来被发现了。
如果他们真的让一个五岁的小孩溜掉,一定非常丢人吧。
顾默晚焦急不安,站在死角,盼着他们快点离去。
小孩能存下的力量不多,挣出密室就已经到极限了。
他咬住嘴唇,想到那天听见的对话,想到他掌控身体的这段时间,见到的外面的世界。
如此广阔。
他想要真正触碰,而非止步于窗口窥见的一星半点。
顾默晚想,前面有大叔看守,而且有权限锁。后门更不用说,常年紧闭,从这两个地方出去都行不通。
他得抓紧,不然那些人会在他逃走的路上提前埋伏。
顾默晚裹紧衣服,趁着光线往隔壁楼层晃过的瞬间,跌跌撞撞往他算好的路线跑。
福利机构有片小树林,小树林的尽头有一道门,门已经生锈,但底下有一道很窄的缝隙,顾默晚又瘦又小,刚好可以通过。
而门的外面,是海,似乎无处可去。
海的那头是冥渊。
顾默晚浑身湿透,冷风一吹,不由得瑟缩起来。
他与冥渊遥遥对视,属于“日晷”的那一部分倏然起了某种微妙的感应,顾默晚神色一变,他揪住自己的胸口的衣料,拼命地寻找躲藏之地。
有一个他无法违抗的人在靠近。
顾默晚牙关打颤,此时他没有人可以信任,更不想惊动思维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让那个人为自己担心。只能祈祷,祈祷自己不要被发现。
他在雨里奔跑,不断地想,自己还有最后的手段。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
然而日晷对冥渊本源的服从明明白白地告诉顾默晚,那个人正在靠近,他已经被发现,他无力反抗。
他算好了时间的。
冥渊与繁花之苑不同,那里的月蚀每隔两个月就会降临。月蚀的使徒以此为生,被滋养沐浴。
每年八月,冥渊会迎来一次大月蚀。
冰海守备最薄弱的时候。
这些事没人与他讲过。他认真记住了实验员的每一次对话,窃窃私语,是他从破碎的信息里,一点点整合出来的。
小孩的记忆力能有多好?他清楚那个会安慰他,吞咽下痛苦的顾默晚其实并不强大,远做不到这些。
但他可以。
他答应过的,要一起正正当当地走到阳光下,再也不用被关在黑暗的房间里,受无止境的折磨。
随着脚步声的逐渐靠近,顾默晚不安的预感越来越烈,来者的冥渊气息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实验员都要浓厚,绝对的压制力令他喘不上气。
顾默晚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再也跑不动,张开手,眼泪和雨水混到一块,又咸又涩。
而那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同时也跟到了他的身后。
顾默晚猝然转身,狠狠地往来者身上撞!
同时,他的双手发抖,紧抓住那人的手腕。
他没什么力气,对方一掰就能掰开。
冥渊使徒依靠月蚀而生,他是月蚀的载体,能够将冥渊使徒一并容纳。
可是顾默晚的身躯太小,他不确定自己能够承担多少,会不会因此死去。
平时一点点就让他疼痛难忍。
“不要哭。”
顾默晚晃了晃神。
他没在来者身上感受到任何月蚀的痕迹。
对方半蹲下身,一只手撑着把伞,替他挡去风雨,怀抱温暖。
顾默晚警惕地往后退,可他挣不开对方的怀抱。
他仰起头,来者戴着一副蝴蝶面具,顾默晚看不清他的面容,对方留着一头黑色长发,从身形来看,是个男人。
“我带你离开。”对方说。
顾默晚不相信:“你是谁?”
对方笑了笑,勾起唇道:“不重要,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
他抱起顾默晚,小孩大惊失色,在他怀里拳打脚踢。
“祖宗,轻点!”
对方没想到顾默晚会挣扎得这么激烈,险些没抱住人,手忙脚乱地稳住自己,伞没拿好,摔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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