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心爆裂失去意识的前一瞬,萧澜承用尽最后力气,动用了他最后一根完整的牵心丝。
恍惚间,他好像来到了凡世的午后。
阳光和煦,夏风温柔,他伏在妇人柔软的大腿,听着院中婉转鸟鸣。
妇人手里打着扇,阵阵凉风扑到萧澜承的面上。
“阿澄,困了吗?”
妇人的声音传来,可萧澜承没有回应。
他睁着眼看着盛夏的阳光,闻着妇人身上的脂粉熏香味,只觉无比安心。
“母亲。”
“嗯?”
“我想听你唱歌,可以吗?”
“当然可以。”
妇人笑着应了,口中传来江南温柔的曲调。
他这一生,扮演过很多人。
他拥有的身份数都数不清,拥有的爱也是。
可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才恍然发觉,原来他从来没有当过萧澜承。
江南小调和盛夏阳光一瞬间铺满萧澜承的生命,萧澜承满足地弯起了唇。
“阿澄,困了就睡会儿吧。”
困了就睡会儿吧。
阿承。
所以,到底什么是爱呢?
眼前炫目的光已不知是阳光还是火光。
身上的痛不知是灵魂在消亡,还是生命被太阳晒得滚烫。
萧澜承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看,阿启。
爱能让爱让强者变得痛苦,变得软弱。
可是啊。
爱,真是种让人着迷的东西啊。
第261章 邻女詈人
林尽在地宫内设下的锁阵多少挡住了些萧澜承魔心自爆的力量,但即便如此,大地还是摇晃不止,明烛天内宫殿倒塌,眼看着便成了一座废墟。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精神震荡,在场精神力薄弱的修士们甚至当即被震得七窍流血痛苦不堪。
无形的气浪自明烛天主殿瞬间扩散,混着一道刻印在灵魂之上的刺耳哨音穿透了柳拂心的身体。
柳拂心猛地睁开眼睛。
她睁眼环视一圈,见自己所在的竟是一处完全陌生的木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哨音,这哨音……
柳拂心顾不得脑中晕眩,她撑着床榻起身,跌跌撞撞地推门冲出了木屋。
记忆停留在她与韩傲坐在一起喝茶的画面,那时韩傲领命,即将替萧澜承出征,去对付那些已逼至鬼哭崖的人族修士,柳拂心为他践行,可那之后,她两眼一黑,再醒来,已经在这完全陌生的地方。
为什么?
是韩傲给她下了药?
她现在在哪?
柳拂心推开门,屋外大雪扑了她满怀。
她顾不得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她灵魂中还有那哨音的余韵,她没时间想其他事,她只要……
“小柳?”
小院门口,韩傲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她,他神色未变,反而朝她笑得温柔:
“醒了?”
“……嗯。”
柳拂心躲开了他的视线。
韩傲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只又问:
“这是要去哪?”
“阿韩,我有些急事,抱歉,我……”
柳拂心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一句话没说完,便急匆匆朝小院门口而去。
可在路过韩傲身侧时,韩傲并没有让行,而是抬手一把握住了她的小臂。
他重新问了方才的问题:
“告诉我,你要去哪?”
韩傲用的力气很大,握得柳拂心皮肤生疼。
她试着挣开他:
“阿韩,你放开我。”
韩傲唇角笑意淡了下去,眉眼间浮上几分危险神色。
他握着柳拂心的小臂,将人拉回自己面前。
柳拂心踉跄几步才站稳,她抬眼看向韩傲,原本想说些什么,可等瞧见他的眼神,她又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瞧见她的表情,韩傲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是自己吓到了她。
他又冲她笑笑:
“小柳,别走了,陪陪我吧。你喜不喜欢这个地方?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如果你喜欢,未来,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哪也不去,什么都不管,好不好?”
“……”
柳拂心看着韩傲,没有说话。
许久,她凉凉地勾起唇:
“我很喜欢,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等我回来再陪你好吗,阿韩。”
“做什么?”
韩傲看着她,说出的话令柳拂心心尖一颤:
“知道萧澜承快死了,所以赶回去救他是吗?是救他,还是为他陪葬?”
柳拂心面上表情逐渐冷了下去,见状,韩傲又道:
“既然骗了,就一直将戏做到底不好吗,寒鸮?我很累,我们都真诚一点,只要你今天不出这道门,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咱们就住在这里,永远陪着彼此。”
韩傲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
可能从第一次看见柳拂心身上魔纹时就隐约有了猜测吧,但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要怎么说服自己,那个如月光般皎洁的女子其实是明烛天尊主身边最锋利的那把刀,手上沾的血远要比她救过的人多。要怎么说服自己,他所爱的一切都是别人精心编织的谎言。
起先韩傲以为柳拂心是被迫的,可后来发现并不是。
他以为她对自己可能多少有一点点真心,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
大约是柳拂心的演技当真精湛,韩傲实在分辨不出她待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也觉得倦了。
他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可以为了她付出一切,甚至可以为了她,留在这里,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你’,是在中云城的雪夜。那时你着一身白衣站在雪地里,我只觉得你比漫天落雪还要美好。小柳,我真的很爱你,我可以为了你放下所有,什么杀神剑,什么朋友大义,我都能为你放下。只要你愿意,我就永远陪着你,给你最好的,和你安安稳稳平平静静过一生。你不是寒鸮,我也不再是杀神剑主,好吗?”
“……”
听见这话,柳拂心沉默了很久。
许久,她勾唇冷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
“你既然知道我是寒鸮,就也该知晓,除了尊主,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在意。你以为我为什么留在你身边?不过是尊主的命令。他需要你当他的狗,为他做事,我就做那条牵狗的链子,让你心甘情愿给他卖命。如今你知道这一切,竟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韩傲,你贱不贱?”
褪去温柔表象,柳拂心说出的每个字都冰冷诛心: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放弃尊主?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能力给我想要的一切?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你背叛了自己的种族,手上沾着那么多条人命,你当真觉得我会为此感动?别妄想了,韩傲,我只觉得可笑。”
韩傲被她的话钉在原地,后来,突然自嘲般笑出了声。
他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抬眸看向柳拂心:
“说得真好。我的真心,在你那里,当真如此滑稽,如此一文不值?”
柳拂心缓缓蜷起手指。
她十指紧攥,用力到骨节发白。
她咬牙,坚定说出二字:
“自然。”
顿了顿,她又道: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尊主更重要。”
“好!”
韩傲抬手拍了两下。
而后,他背手立在漫天飞雪中,微微扬起下巴,望着对面那个、让他以各种形式爱了许多许多年的女子:
“若我今日不让,你又当如何?”
听他这个问题,寒鸮并没有回答。
她只后退两步,身上魔纹浮现,一点点化为她手中一把精致短剑。
这把短剑是萧澜承赠给她的礼物,当年缥缈阁一战,它在江枕风剑下损毁,虽然后来被萧澜承用心修补好,可寒鸮却在那一战元气大伤,再无法持它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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