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谢自己谢!怎么,你连句谢都不敢跟她说吗?折玉,你这混蛋,这辈子,真真最对不起她!”
“……”
折玉没有再理会她。
他只瞥向三宗钰,岔开了话题:
“钰师弟啊,你方才说云空下了凡世?他去作甚,为何不在?”
提起这个,三宗钰也有些无奈。
他摇摇头:
“去斩因果,断他心魔。唉,此事怪我,当年将他带回烟雨山时,我知他因果未断,在继续留他于凡世和替他断因果间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本以为滴水不漏,这些年来他也确实顺利入了无情道,我原以为再不会有事了,却不想他竟被狡诈之人引了心魔,当年的一片恻隐之心,竟在时隔多年的今日成了要他命的尖刀。”
“倒也怪不得你。”
折玉微微垂下眼:
“他是晓淳和阿缃的孩子……他们当年离开烟雨山后,去了哪里?你又是从哪接回的云空?”
听见那两个名字,三宗钰心情沉重,似轻轻叹了口气,才缓缓道出一个地名:
“凡世,棠梨村。”
第192章 若昧平生
三宗钰当初在烟雨山,其实算不得一个多出彩多过人的弟子。
那一代烟雨山内门百花齐放,有符阵双修的流巽,有天生炼器师将楼,有医道天才见桃,当然还有武修那位年纪轻轻就成为天下唯一剑尊的大师兄楚听雪。
而在武修中,就算除开楚听雪,三宗钰也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论天赋能力,楚听雪之下还有同样惊艳过师门的折玉,论性子,他之下的师弟妹晓淳与阿缃更鲜活讨喜。
他的资质比起师兄们要平庸太多,性子也颇为无趣,放在哪里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朝后看去,要么留在师门当个普通的武习长老,要么离开师门当个游历天下的散修,一辈子无争无抢,倒也胜在平淡安稳。
可惜世事向来无常,短短几年,楚听雪身死,折玉身负骂名再不提剑,晓淳和阿缃同折玉闹得很难看,最后负气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离开了烟雨山。
人都走了,当年热闹的南乾就剩了烂泥般的折玉和三宗钰。
三宗钰身上落了他从未想过的担子,他毫无准备地成了南乾门主,还要替他成日喝得烂醉的掌门师兄去管理宗门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
一开始的三宗钰什么也不会,成日忙得焦头烂额,他一人之力实在难以应付这么多事与责任,他数次想将晓淳和阿缃劝回来,可听说他二人早已归隐,又觉得自己打扰他们得来不易的安稳生活十分冒昧。
所以三宗钰只能咬着牙硬扛,不会的就硬逼自己去学,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他竟也能够承担起一个门主该有的职责,甚至包揽一部分折玉不愿理会的掌门事务。
这样的生活过去一段时日,正当三宗钰逐渐习惯之时,又突然在某天迎来了转折。
那天,三宗钰记得自己正在处理南乾门内由弟子相争引起的一连串麻烦琐事,他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诫弟子,下一瞬,余光突然映上一道打着烟雨山印信的求救烟花。
那烟花绽放的位置很远,像是在凡世,三宗钰用最快速度赶过去,可等他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晓淳和阿缃死在了邪修的剑下,只留下了他们那还不到九岁的儿子。
三宗钰知道那小男孩,在晓淳阿缃没离开烟雨山时,他时不时便会被那对小夫妻当成托管孩子的夫子,那二人通常将孩子往他屋里一塞,便无牵无挂地自己出门逍遥快活去了。
那孩子叫晓云空,很安静懂事,离了父母也不哭不闹,最喜欢坐在三宗钰旁边让他教自己认字。
出于职业习惯,三宗钰还看过这孩子的根骨,令人惊喜的是,这孩子继承了晓淳和阿缃的所有优点,是能够媲美折玉甚至楚听雪的好资质,身上还是少见的变异冰灵根,更显强势。
可晓淳和阿缃似乎并不希望这孩子随他们一起走修仙这条凶险道路,所以他们只教了晓云空一些强身健体的基础心法,后来更是头也不回地带他离开烟雨山入了凡世。
三宗钰想,晓淳阿缃大概不想晓云空面对那些残酷的生死,他们只希望他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可如今他夫妻二人已去,他们这个愿望,怕是也无法达成了。
因为三宗钰知晓晓淳阿缃暗地里一直对楚听雪的死耿耿于怀,他们怕是一直在查当年与楚听雪之死有关的人和事,途中恐怕还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这才被邪修盯上,趁他二人不备将他们打入今日这般下场。
晓淳和阿缃已经为暗中人的蓄意报复付出了性命,若是还将他们的孩子留在凡世,一来没有父母照料,二来……三宗钰实在不放心他的安全,也不舍浪费了晓云空这身好根骨。
他想将晓云空带回烟雨山,可要命的是,在生死关头,晓云空和一个凡世女孩有了不可斩断的羁绊。
晓云空这孩子生性淡漠,是天生的无情道修士,可无情道最忌尘缘牵绊,今日那个哑女救了晓云空的命,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这会成为横在他前路的阻碍,为他徒添困扰、使他的道平白变得更艰难。
作为旁观者,处理这事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无非两种——
要么让晓云空继续留在凡世,通过自己的经历彻底消磨这份羁绊,要么就由他代替晓云空出手,彻底除掉那个哑女。
毕竟,人死了,因果羁绊自然也就断了。
可前者不现实,后者违背本心,三宗钰实在无法抉择。
最终,他也只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权衡利弊、选出一个最优解。
他一度认为自己当时的做法无比正确,甚至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要忘了他曾经还为晓云空扫清过这样一个小小障碍,却不想,这次,他再次败给了世事无常。
他当年的心软变成了有心人用来攻击晓云空的暗箭,令他险些走火入魔,令他差点被困在试炼空间中不得出。
从朱雀秘境回来之后,晓云空把自己关在房间中许久,他没有修炼,只静静地坐着回忆,只为理清当年那些早被遗忘的细枝末节。
最后,晓云空去寻了三宗钰,问起当年的棠梨村,和梨花树下的哑女。
过去了漫长的几十年,就算是三宗钰,也得努力回忆许久才能给晓云空一个完整的答复。
那天清早,他和晓云空一起站在南乾门后山的山崖边,望着眼前山林的翠色,长长叹了口气:
“云空,是师尊的错。
“当年我为了你的平坦仙途,趁你被她推入柜中时封住了你的行动和五感,诓骗你说那哑女已死在邪修剑下。但事实是,我从邪修手中救下了你,也救下了那哑女,我无法行斩人命断尘缘之事,也无法放你在凡世浮沉自生自灭,便自作主张地造了个谎,消了你在柜中时的记忆,骗你说世上已无她。我不知此事对你的影响会那样严重,若是知道……”
三宗钰顿住了,他没能继续往下说。
若是知道会怎样呢?
他是要放任晓云空在凡世自己消磨羁绊面对危险,还是干脆利索地替他杀了那小丫头?
就算时隔多年再次回想,就算多加一个知道结局的前提,三宗钰也依然无法抉择。
“师尊是为我着想,这不是师尊的错。”
晓云空神色疲惫,语气淡淡,只释然般道:
“原来……是这样。”
闭关的那三年,直到晓云空灵流躁动走火入魔之前,他都没能寻到自己心魔的成因。
他回顾自己往前数十年,实在无法在记忆中找见特别的那一点,也找不到究竟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他如此在意。
后来,朱雀秘境内的试炼空间带着他回到了他幼时的那几年,逼迫他一遍遍回忆、一次次检查着那一切,最终令他找到了认知中的那丝破绽。
困扰他的,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件事,而是一段缺失的记忆,一个没来得及做出的选择。
他不知道,自己当年被晴雪推进木柜后,为什么没有出去,为什么会那样懦弱地苟活在她的保护下,让她代替自己死在了人生还没开始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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