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何似飞少爷的意思,何似飞少爷是想要护着他,不被爹娘二次卖给别人。
何似飞少爷怎么这么好啊。
可何似飞越好,陈竹就觉得手里这卖身契越烫,他的手甚至都颤抖起来,他很想将这卖身契交给何似飞,他不要自己拿着,他不要再恢复自由之身……
但陈竹又不敢不遵从何似飞的话。
陈竹这辈子没有忤逆过谁,唯一一次还是因为陈云尚要带他进青楼。
可对于何似飞少爷,他的任何一个要求,自己都不想忤逆,都想顺从听话。
何似飞见陈竹捧着卖身契不说话,整个人微微有些诧异,他盯着陈竹看了一会儿,才明白陈竹的想法。
说到底,还是何似飞的思维和想法与这时代人格格不入。
他自己喜欢自由,便想将卖身契给陈竹,还他自由;可对于陈竹而言,好像不大向往自由。
思想的转变不可一撮而就,还是得慢慢来。
何似飞上前两步,将卖身契从陈竹手里接过,折乐几折后放进自己的行囊中,再转过头时果不其然看到陈竹安心的目光。
“回去收拾行囊吧。”
陈竹立刻答应。
他们俩的东西不大多,当时从牧高镇来县城,马车里主要装的还是陈云尚与高成安的行囊。再说,何似飞将奶奶做得烙饼吃完后,剩下的行囊就更少了。
陈竹则因为最近买了不少针线布料,收拾起来比较麻烦,何似飞将自己的行囊放在脚下,自己靠着墙边休息,并未催促一句。
等到陈竹收拾好,何似飞已经打了个小盹儿。
陈竹出来,轻声叫了一下何似飞,见他初睁眼时稍带迷茫的神色,心头猛地一跳。
——只有在这时,才能从何似飞身上看出他青涩的十二岁少年的样子。
陈竹心理无端泛起点点轻微的欢喜,只有他见到了这样的何似飞少爷。
何似飞眼睛睁开后,理智再次回笼,他看了看陈竹的行囊,估摸着自己帮他分担一部分,两人一趟正好背完。
于是,即便陈竹说自己可以不睡,过来多搬几趟,还是被何似飞否决了。虽然这里是治安好的县城,但晚上出门还是得多加小心,两人至少是个伴儿。
夜风带来一阵凉爽,似乎连心里的枷锁都吹得松动一些。何似飞和陈竹脚步都轻快起来。
他们俩背着行囊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县城里最大的悦来客栈。
其实他们还途经了几个小客栈,但何似飞觉得自己和陈竹都算‘弱势人群’,遇到一个成年男人,他们俩都得被‘撂倒’,还是选择住大店,安心。
正在柜台前打盹的小二听到门口有声音,立刻出来迎接,还好心的帮两人抬了行囊。
在选择客房时,何似飞订了一个套房,即便这一个套房比两个下等客房的价格还要高。
说实在的,对于这个时代的安全性,何似飞还是抱有偏见,他和陈竹住在大套间里,互相有个照应。毕竟,据说古代小毛贼很多。
套房是悦来客栈最上等的房间,因为今儿个是端午,价格又高了些,一日是一两银子又二百文,到明日便是九百文了。不过,这个价格包括三餐、洗澡还有洗衣。倒也不算特别离谱。
何似飞订了七日。
一是等待县学放榜,二就是得专心做木雕。
小二叫掌柜的前来登记,掌柜的见何似飞和陈竹这一个少年一个哥儿,原本有些迟疑,但看着陈竹身份文书上的‘奴’,便放下心,想来是哪家的少爷带着下人出来游玩了。
只是这少年的年纪未免太小了些。
不过,订七日上等客房,那可是六两银子又六百文,没有人会选择跟钱过不去。
小二点头哈腰的把两人连带行李送到二楼最内侧,笑着说:“客官今晚可要热水?咱们上等房里有一个专门的浴房嘞。”
何似飞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套房的外间,进门处是一个翘头衣架,再往里有一排矮柜,靠墙地方则是一个三尺宽的单人榻,靠窗地方有一张八仙桌,旁侧再靠墙处还有一个不大的桌案。
悦来客栈的上等客房布置的非常精心,内间比小院内高成安住的房间还要大,桌案、床榻、文房四宝等应有尽有。拐角处还有小二说的浴房。
小二介绍道:“客官,咱们这里每日给客人准备两张宣纸,笔墨纸砚都可以随便用,但是最后不能带走就是了。”
何似飞颔首。
他要了热水后,小二立刻应声出门,不一会儿,送来热水的同时,还端来了一些清粥小菜,“客官,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泡澡会舒服一些。”
说完,小二再次退了出去。
第 40 章
今夜, 搬家的不止何似飞与陈竹,城南那座门楣朴素,里面却别有洞天的宅院主人也在收拾行囊。
这个决定是乔影从县学回来后, 让丫鬟们尽数退下,自己在房内静坐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做出来的。
嬷嬷担心他会因为舟车劳顿而精神不济,提议明早再出发,却被乔影毫不留情的否决了。
嬷嬷从乔影房内退出后, 悄悄对院内丫鬟仆从们摇了摇头,意思是劝不动少爷, 大家赶紧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嬷嬷作为乔影的奶妈,乔影对她很是看重,从未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 足以看出不能拜师对乔影的打击有多大。
贴身伺候乔影的丫鬟们本想进去帮乔影收拾,但乔影没让她们进屋, 她们只能赶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将大部分东西一一抬上马车后, 丫鬟们围在嬷嬷身边, 小声讨论。
“嬷嬷, 余老先生为什么不收少爷?咱们少爷的天资,那可是陛下都夸过的呢。”
“余老不收肯定还有其他人收啊,京城那么多先生,嬷嬷, 少爷为什么会气得把自己关起来啊?”
“就是,咱们少爷这么好, 还怕找不着好先生——再说, 少爷诗文可是从了戈先生的,余老的诗文也不见得有戈先生厉害呢。”
嬷嬷看着这一群年纪小的丫鬟们, 感慨她们倒是忠心护主。
其实,原本嬷嬷应该对少爷生气的缘由不是那么清楚,但联系起夫人让她随身携带的信笺,还有少爷今日的表现,嬷嬷感觉自己猜出一丝端倪。
可仅仅是那一丝端倪,嬷嬷就无比心惊——他家少爷这是想借余老的威望……反抗、不对,获得更长久的自由。
所以,夫人让自己带的信笺还有那句话,看似在安慰少爷,其实也算做一种敲打?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母呢。
嬷嬷不敢继续想,她甚至想把自己联想到的这些全都摒弃出脑海,专心当一个只伺候少爷生活起居的老嬷嬷。
想到这里,嬷嬷面色严厉了些,对围着她的丫鬟们道:“瞎想什么呢,少爷想早点回京,说不定是想老爷夫人大少爷和二少爷了。”
丫鬟们还是很怕嬷嬷的,虽然偶尔敢在她身边撒娇,但嬷嬷一旦板起脸,她们就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一句。
子时将近,乔影才将自己的行囊收拾好,嬷嬷立刻带着丫鬟们为他拎起东西,簇拥着他上马车。
临走前,乔影最后一次撩开马车车帘,只看到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两个年岁看起来都不大的少年正背着大大的看起来就很沉重的行囊,一步一步坚定的往前走。
原本只是想随便瞟一眼的乔影不自觉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尤其是旁边那个个头更矮,还穿着草鞋的少年身上——他今日,在县学,好像见过这个少年,还有这双草鞋。
马车速度不慢,不一会儿就把木沧县远远甩在身后,那两个少年也早已看不见了。
乔影放下车帘,背靠着车壁,遮住满眼落寞。
车外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过后,嬷嬷小心翼翼的敲了敲乔影的车门,低声说:“少爷,乔初员在县城木雕店买了些稀奇玩意儿,看起来挺好看,您要看看吗?”
不多时,乔影的车内被蜡烛照得亮堂,暗格处延伸出一个茶台,上面呈着嬷嬷刚送进来的‘新鲜玩意儿’。
那是十二个以生肖为主题雕刻的镂空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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