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自己的疏漏后,何似飞便下意识去扩展自己的眼界。
他每日比以往要早到罗织书肆一个时辰,并且不再拘泥只看科举有关的书,而是大量阅读,遑论地理杂谈、民间奇闻逸事、农桑辑要等书籍,就连话本他偶尔也能翻看一些。
乔影只觉得似飞贤弟学习进境速度很快。
分明在行山府时,两人还能辩论个不相上下,甚至在院试前,他都可以凭借自己出身京城望族,见多识广的阅历同他思辨,但最近……乔影总感觉自己再跟似飞贤弟辩论,就有些吃力了。
即便他思维发散很快,再加上年少时读了不少京中大家的著作,但何似飞总能立刻接上,并提出新的想法。
乔影对此又吃惊又开心,他想到了自己曾买过的那些木雕,每一个都比上一年买到的要精致许多。
今年收到的那一树海棠,更是惊艳到了极致,乔影每晚睡前都要看上好久才闭眼。
他真的太佩服努力又聪明的……似飞贤弟了。
第 97 章
“似飞, 今日这雨总算停了,可要去城西的运河边走一走?”
见何似飞正在收叠写好的总结,乔影忽然开口。毕竟明儿个院试放榜, 何似飞极有可能半下午就启程回去,到时再要见一面,当真得等到后年会试了。
他舍不得。
何似飞听到这省去了两个字的称呼,心头微微一跳。
但他暂时没动, 只是将手中纸页一张张折好,放在书篮中, 再抬眸看向知何兄。
他的双眸很清澈,有少年人那掩不住的青涩,此刻倒映着被雨刷洗过的蓝天,初绽的阳光, 深色胡桃木的窗棂,以及那个背靠着窗棂, 正看着自己, 期待自己回答的知何兄。
“走。”何似飞说, “来郡城这些日子, 我还没去过城西运河。”
他在来到郡城前,是打算去运河采风的。但考完院试后,便在屋内雕了三日木雕,接下来自然得把缺失的读书时间补回来, 这便没了四处转悠的心思。
今儿个他正好将此前定下的念书任务完成,才堪堪过了未时, 加之知何兄邀约, 自然要去。
乔影陪何似飞回客栈放了书篮,出来时正好遇到王栈、陈康等三人, 他们显然也是看到雨晴,打算出门走走的。
王栈见到何似飞和晏知何后立刻眼前一亮,眼看他张了张口,似要邀请何似飞他们一道。
乔影显然也看到了这个准备开口说话的少年,心道自己这破运气,居然在这时都能碰到似飞的同窗。
他们要是开口相邀,似飞自然不会拒绝,到时就成了五人行。
一想到此后两年难再见,今日居然还不是独处,乔影心头失落不断叠加,猝不及防间,忽然听到似飞的声音:“陈兄、王兄、武兄。”
其他三人道:“何兄,晏兄。”
何似飞道:“明日放榜,祝诸位金榜题名。”
其他人也说了两句吉利话,随即大家互相颔首,乔影就这么跟何似飞下楼来了。
直至走出街道,坐上去城西运河口的马车,乔影还没回过味来:“似飞,怎么说一句金榜题名,就、就……”
何似飞莞尔:“大家错身只是一刹那,说两句话即可。邀约也可,说吉利话亦可。”
“果真如此,说完了吉利话,就没时间再说邀约一事。”乔影也笑了起来,他在人情世故方面反应不甚老练,不过人非常聪明,提点一下便可回过味来。
城西运河那边也有数条繁华的街道以及集市,不过距离考棚较远,走路约莫得一个时辰,坐马车只要两刻钟。
期间何似飞对这偌大的郡城颇为好奇,撩起窗口挡帘频频向外看。
乔影同他坐在一边,两人一起看。
马车路过一座门楣颇高的宅院,何似飞仔细看了看,问:“这便是罗织府三大世家之一的罗家?”
乔影颔首:“应当是,不过,我没来过此处。”
说着,他扬了扬声音,“师傅,这可是云花街?”
“是嘞,就是罗府大门所在的那个云花街,不过自从云花街改为卖花卉植物的街道后,罗府便将主院都往后挪了好些丈。听说从那个大门进去,只是罗府的花园,过了座假山,才算到了罗府院子里。”
乔影说的是正儿八经的官话,老百姓一般都能听得懂。
但小老百姓的方言,乔影可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只觉得那赶车师傅呜哩哇啦说了一堆,自己就听懂了前两个字——是嘞。
何似飞作为瑞林郡人,方言与之类似,倒是能明白其含义,加之他被余明函教得官话说得不错,便充当了翻译。
乔影当即瞪大了眼睛,看向何似飞时再次蕴含了钦佩之意。
“这有什么值得佩服的?”何似飞莞尔。
“似飞当真什么都会。”乔影哼哼。
何似飞道:“这可不一定,其实师傅那些话我也是半猜半蒙,只不过这里的话同木沧县方言有些类似。”
“那你说两句木沧县的话听听。”乔影道。
何似飞沉默了片刻,说实在的,在某一个地方呆久了,总会觉得自家方言有些‘土味’,要是与同乡人一道说,自是无比亲切。但在知何兄这么富贵矜持的公子哥儿面前,让他说方言,何似飞有点下不去口。
他含糊道:“知何兄不是去过行山府么,那儿的方言便跟木沧县差不离。”
乔影不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抬手捏住何似飞的袖子,同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何似飞。过了会儿,见他还没动静,又晃了晃他的袖子。
马车颠簸,放大了乔影原本轻微的小动作,他自个儿也觉得拉扯的力道似乎有些大了,想要收手,却听到何似飞忽然说了句。
乔影没听清,问他:“什么?”
何似飞似乎找到了乐子,又笑着说了句。
乔影:“……”
当初他在京城的时候,便听说南方书生的方言不好懂,他那会儿还不大信。后来又听说有些南方上来的官员官话说不好,总是操/着一口方言,同僚皆不理解他的意思,有段时间整个府衙办事效率奇低。
现在他是真的明白了南方书生的方言,是有多难懂。
他催促:“什么意思?”
何似飞扬了扬眉,笑说:“知何兄猜猜?”
乔影无奈:“这我哪儿猜得到,一个音都没听明白。”
何似飞见他着实苦恼,自个儿就笑得愈发开心,就连眉眼间总是携带着的两分沉稳也不见了,活脱脱一个恣意又胡闹的小少年。
乔影气得咬牙,却连轻拍他一下都舍不得。
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控诉。
不多时,马车停下,何似飞撩开车门处厚重的挡帘,自己先跳下去,随即抬了手,自然而言的接住知何兄,让他扶着自己跳下。
空气中带着江潮的腥气,还有雨后的清新,两相交织,气味颇有些奇怪,却也不算难闻。
结过车钱后,何似飞同乔影往前走数十步,穿过一座高大的牌坊,以及旁侧密密的一排拴马桩,满目便只剩下浩瀚的江水,以及远处隐约的青山。
人在此刻变得无比渺小。
举目四望,仿佛天地间小小的沙鸥一般。
两人都没了玩闹的性质,被这浩荡的场景激起胸中意气,乔影当即想了句:“罗织秋水碧,东流万里长。”
只是这万里东流水,到底何时能载两人再相见。
“两位公子,公子,可要租船?”
何似飞寻声望去,只见河道在不远处一拐,向东延伸处有一带着湿漉漉斗笠的老伯正在招呼他们。
“这里还能租船?”何似飞朗声询问。
老伯回答:“能嘞,公子诶,你们来这边,船好多嘞,有大有小,还能秉烛夜飘,好玩的嘞。”
何似飞拽了兀自神伤的知何兄的手腕,问:“过去?”
“嗯,”乔影点头,“去瞧瞧,咱们站的这里应该不是码头,运河卸货处估计热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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