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告诉自己再忍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的时候,只见面前那一隅狭小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碗,再往左看,还有一只看起来稚嫩却已经骨节分明的手。
这是何似飞的手。
碗里是清亮的甜汤和雪白的梨肉,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其诱人的香气。
何似飞一手扶着陈竹,一手稳稳的端着碗,“喝点汤,恢复体力。”
陈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从小到大,都是他看着别人的眼色,在讨好或者照顾别人,从没有人问他累不累、苦不苦。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肋间的疼痛似乎都离他远去了。
何似飞见他没接碗,以为他累着了,便也不急,耐心的等着他。
过了好半晌,陈竹才想起何似飞一边扶着他、端着碗,于是赶紧双手捧起碗,一口气将梨汤喝了个干净。
很甜,梨肉软糯,一点都不沙,很好吃。
何似飞将碗还给旁边的店家,并没有过问陈竹为什么在他告别后还要跟上来,只是看向远处几乎摩肩接踵的人群,说:“看来一个傍晚的时间,县城绝大部分人都知道县学要收蒙童的消息了。”
陈竹寻着何似飞的目光看去,见到那密密麻麻的人,心中便不免要为何似飞紧张。
——虽说他不知道县学这回要收多少人,但县学总共才那么大的地方,想必是绝对不可能将所有打探消息之人的孩子全都收下的。
那何似飞该怎么办?
陈竹唇齿间还是梨汤的香甜,刚才激动的心却渐渐沉了底。
虽说‘蒙童’这一个条件便可以筛选下去不少人,但整个偌大的木沧县可是有数万人口的,单看年纪合适的蒙童人数,估计也得有上千!
县学肯定招收不下这么多人。
陈竹下意识去看何似飞,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丝毫气馁。
何似飞跟旁边的店家攀谈过,发现他们什么都不知晓后,便买了几个肉包,对陈竹说:“走吧,先回去。”
陈竹以为他要轻言放弃,忙想说一些劝慰的话,只见何似飞若有所思的看着县学门口源源不断增加的人口,“咱们快些回去,不然一会儿都被堵在这里,走都走不掉了。”
县学在木沧县较为清净的角落,平日里不会有太多人来这里,因此,街道不甚宽敞,岔路也不多。如果人们慕名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话,那真是要把这里堵死了。
陈竹并不担心走不走得掉,他说:“似飞,咱们真不上前再去看看了?万一、万一有机会被选中呢。”
“今天大家只是来打探消息的,如果真有消息传出,到时大街小巷都会有人议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群全聚集在县学门口。”何似飞冷静道,“先回去吧,等到下午再出来看看,肯定有很多消息。”
陈竹还想说什么,但见何似飞如此笃定,倒不好继续开口,只能揣着那串被捂热了的铜钱,跟何似飞往回走。
行至中途,陈竹见这里不是回家的路,心中虽然微微奇怪,但想到何似飞认路能力一绝,便以为他想绕路去买些东西,没再多言。直到……陈竹看到了县衙那极具威慑力的石狮和登闻鼓。
陈竹有小老百姓的思想,都是害怕官府的。在路上看到办案的捕快,他都低着头退让在一边不敢动弹。
此刻,不知不觉跟着何似飞站在了县衙大门口。
陈竹:“……”腿软了。
他见何似飞不退反进,居然绕过石狮,往那登闻鼓的方向走去,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
陈竹想要叫住何似飞,但见那登闻鼓旁站姿笔挺的衙役,只能憋出细若蚊蝇的一句:“何似飞……”
这声音小到他自己都听不见。
衙役垂眸看着刚到自己胸膛身高的何似飞,并不阻止他敲鼓,随后他又看看坐在石狮背面那满头白发、风尘仆仆的老……可能是叫花子吧。
衙役觉得今儿个还真是奇怪,遇到的人老的老、少的少,居然还都是胆大包天的。一个敢坐在县衙门口打盹儿,另一个则更虎,敢直接去敲登闻鼓。
“嗵——”鼓面很大,故此,何似飞这样的少年也能将鼓敲出宏大的架势。
这一声响后,县衙内立刻传来脚步声,私有衙役出来查看情况。
所有人都没发现,那原本靠在石狮背后打盹的老人微微偏了偏头,他没睁眼,好像在认真听什么,又好像只是换个姿势继续睡。
里面的衙役很快出来,见何似飞手里还拿着鼓槌,又见他小小年纪,询问道:“县太爷正在与人商议大事,小孩,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所为何事,说来听听?”
倒没有何似飞后世看过的纪录片中那盛气凌人的姿态,反而可以称得上和善。
何似飞拎着鼓槌抱拳,道:“老爷,小子名叫何似飞,是木沧县牧高镇上河村人。方才,我与伙伴从县学门口买早饭回来,见县学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并且,在我们往回走的时候,还有百姓不断朝县学走去。县学地处偏僻,并无四通八达之大道,汇聚如此多人,到时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进不去,人潮拥挤之余,唯恐有人跌倒被踩踏致死。还望老爷早些禀告给县太爷,派些人手维持秩序。”
那些衙役都不是鼠目寸光之辈,听何似飞这么说,心中立刻有了数,他们俩对视一眼,一个立刻去请县太爷,另一个则带何似飞和陈竹进去,让师爷帮忙写诉状。
只有那昨儿个半夜就靠在这里的老叫花子,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好像是睡死过去。
中午,陈竹和何似飞给陈云尚和高成安送饭时,乙班其他几人的书童都迟迟未归,有人好不容易跑出来,也是发髻散乱,衣衫上不知道蹭了什么油渍和灰尘,就连草鞋都掉了一只。
孙启大惊失色:“怎么了?咱们县城一样治安很好,你可是遇到贼了?”
书童一脸的劫后余生,连忙摇头:“少爷,我早上跟周少爷的书童吃饭时听见有人议论县学要招人,收的还不是秀才,而是蒙童,本着打探消息的想法,就想去县学瞧瞧。哪想到县学门口满满当当都是人。我们去的不早不晚,既没有挤到前面,又被后面的人堵住了出路——后面的人想往前走,前面的见县学大门紧闭打听不到消息,想要后退……”
说到这里,他几乎哭出声来:“少爷,我和同伴因此走散了,就在我感觉要被前后左右的人挤死的时候,一位捕快老爷把我拎了出来,鞋子就在那时丢了的……幸好老爷们赶过去的早,不然我都要……呜呜呜少爷。”
孙启原本还因为自家书童的狼狈模样有些尴尬——毕竟他们同班的陈云尚与高成安的书童都打扮的干干净净。听到这里后,立刻说:“别慌,别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县学那边我去过,岔路不多,如果出路被堵,里面的人是真没有办法。也罢,你回去休息一日,安安神。明日我休沐,你就不用在旁伺候了。”
第 25 章
何似飞听到休沐的时候微怔了一下, 他还以为古代天天都要上学堂。没想到还有专门的休息日。
毕竟,现在的高成安与陈云尚可是只有早上会在学堂呆两个多时辰,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带着, 偶尔会学习,偶尔与同窗出游,还有时候会直接睡一下午。
在何似飞这个只要打算做一件事就会沉浸下去的狂人看来,这种学半天休半天的生活, 压根用不上休沐。
不过,孙启既然都这么说了, 那么跟他同窗的高成安明儿个定然也休沐。
何似飞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他明儿个打算去书肆呆一个上午来着。如果高成安在家,那么他定然不能出去那么久。
何似飞原本对于读书认字的想法是顺其自然,他有上辈子的基础在, 认字和练字都是不用人教的。
因此,他此前是想要先把四书五经背熟——因为不管是哪位老师来教, 学生的首要任务都是背书。
正是因为这个想法, 何似飞才没急着去找人拜师。
古代有个说法, 叫‘文人相轻’, 其意思跟相貌毫无干系,说的是文人之间大都相互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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