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曾被先生压着读了不少史书的何似飞觉得,如果赵麦掌柜所说句句属实的话,那么余明函先生一定是后世学生学习的典范。
但他的关注点不在此,何似飞的目标毕竟是拜师,他比较好奇的是——既然余明函老先生起复为太子太傅,那么他怎么突然又要告老还乡?
这不合逻辑。
毕竟,太子、乃至京城无数蒙童的天赋,肯定不会比木沧县的孩童差,甚至天赋会比木沧县的孩童好上不少。
这倒不是何似飞地域歧视,主要是个人的聪慧程度一般与父母遗传、身体营养情况、周围生长环境密不可分。京城作为朝廷的政治中心,可以说是能人异士云集,他们所精心培养的后代一般情况下是会比普通人‘放养长大’的孩子更聪明一些。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余明函先生放弃京城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来到木沧县这个偏僻又落后的小县城?
兴许是猜到何似飞在疑惑什么,赵麦弓起脊背,小声说:“何小公子,接下来的这些话,张叔让我不要外传,毕竟都是朝廷上的事情。我悄悄告诉于你……”
何似飞听完后,面上的表情从疑惑转为错愕,最后定格为震惊。
赵麦对何似飞表露出来的情绪感同身受,话匣子一下打开:“小公子你也很纳闷对吧,我简直就想不通,余老哪儿来那么大的脾气,跟陛下杠上啊这……这简直就是把泼天富贵给挡在门外了啊。而且啊,张叔还说,余老这回在木沧县收徒弟,一方面是想找一位合眼缘的弟子来传承衣钵,另一方面,他让陛下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了面子,陛下念在昔日情分上,并未责罚他,但他的弟子以后想要入仕,那也是很难了。所以啊,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也不敢让自己孩子拜余老为师,余老这才选择回乡,收一位没有背景的弟子。”
何似飞微微点头,听得认真。
赵麦又说:“要我说,读书人念书不就是为了‘暮登天子堂’么?不能当官的话,谁还花那么大功夫念一辈子书?所以啊,余老也只能在咱们这个小地方收徒了。小公子,你家长辈有做东阳木雕这手艺,一定不是寻常人,你日后要是能学到这些,千万别想着去拜余老为师了……对了,我跟你说,刚才那位贵客,京城来的,把你家长辈雕刻的十二生肖木雕全买走了,一下就能赚几十两银子。你要有这手艺,卖他个一二百两不是问题。这可不比那些读书人活得轻松自在?”
何似飞笑了笑:“掌柜的好意似飞心领,但小子听了余老的事迹后,对他万分敬仰,若能拜余老为师,便是似飞之幸。”
何似飞此前一直担心这位来县学收徒的‘大人物’是因为在皇子夺嫡等宫廷斗争中,拥趸了其他皇子,导致失了帝心,才被迫告老还乡,收徒当个消遣。
虽说这样也并不违背朝廷律法,但何似飞只想安安生生拜师,完全不想背上‘某皇子党’的旗号。
方才听了赵掌柜的描述,虽说余老也算失去帝心,但他的政治立场一直非常明确——保皇派。这样,何似飞暂时便只需要考虑专攻学业,而非担心某皇子突然造反,然后连带着其下党羽被抄家流放。
何似飞心里考虑的这些,自然不会对任何人说。
——不怪他想的如此长远,毕竟这位余老是从京城回来的‘大人物’,何似飞不得不将‘站队’一事先排除在外。
至于赵掌柜所说的‘余老不给陛下面子’,虽然也算很严重的问题,但如果没有这等事,余老现在还是东宫的太子太傅,哪轮到他一个农家子来肖想着去拜师。
并且,即便如此,何似飞觉得,要是自己能有幸拜师成功,那也是自己高高高高高……高高高高攀了。
年纪轻轻连中三元,名满绥州,位极人臣!余明函先生可以说是把读书人的梦想都实现了一遍。
不等赵麦掌柜再酝酿着话语来劝说他别急着去拜师,何似飞已经站起来,对赵掌柜拱手:“多谢赵掌柜的消息,我家长辈说,那东阳木雕会在一月内奉上,不满意他包赔。”
何似飞只身下楼,留下赵掌柜站在原地,思考‘不满意包赔’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如果他对那木雕挑个刺出来,何似飞家里长辈能再给他雕一个?这、这可是东阳木雕啊!
何似飞自然不知道赵掌柜想了什么,他本来可以在五日内抽时间将那木雕雕刻好,但一想到拜师,何似飞决定先将雕刻的事情放一放,等到尘埃落定,再专心给赵掌柜雕刻。
雕刻一事,与写字、画画、作诗一般,得看心境。
——这一手消息,对他来说太珍贵了,何似飞现在心静不下来,雕刻时定然会稍有浮躁,虽说技艺可以弥补心境不足,但何似飞想给赵掌柜雕刻个精致的,于是打算慢工出细活。
出了麦家木雕,何似飞直奔书肆。
他觉得拜余老为师,就跟他上辈子在资料中看到的研究生找博士生导师一样,一方面得自己学识过关,另一方面,还得看看导师所发表过的文章,熟悉导师的研究方向,这样套瓷成功几率也大一些。
余老这么有名,县城书肆应当有可能存有他的著作。
这么一想,何似飞的脚步更加轻快。
第 32 章
接连几日, 何似飞除了早晚归家,以及午间给高成安送饭之外,一直都泡在书肆里。
陈竹跟过他一次, 见自个儿在旁帮不上什么忙,便买了些针线布料,回家继续做自己的针线活。
何似飞并没有什么‘男人就该在外面打拼,女人哥儿在家生孩子缝补做饭打扫’的直男癌心思, 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另一种角度,对陈竹萌发欣赏之意。
——根据陈竹所言, 他做的荷包在县城一只能卖到五文,除去成本,能赚到三文钱。此前在镇上,最多一只赚一文半。一早上他能做三只荷包, 一个月少说也能赚到一百五十文。毕竟有时候陈云尚吩咐他早上出去办事,那陈竹就没时间做荷包了。
何似飞觉得, 陈竹并没有在当了陈云尚通房后就一心只想着当一只娇滴滴的金丝雀。相反, 他除了伺候陈云尚外, 自己有想着赚钱、攒钱。
何似飞欣赏一切努力生活着的人。
这日, 陈云尚下学后一踏入院子,就将宽松的袖子撸到肩膀上,露出白花花的手臂,毫不在乎旁边对此明显有些呆楞的其他三人。
他拧着眉, 一边朝自己房间走,一边吩咐还背着他书箱的陈竹:“快去打两盆凉水来, 这天真要热死个人, 进屋来给我擦擦背。”
陈竹不敢怠慢,立刻手脚麻利的去放书箱。
陈云尚见高成安与何似飞没跟上来, 回头诧异的看了他们一下,笑着说:“成安莫怪,我最受不得热,咱们一路顶着日头走回来,我感觉自己这衣服都湿透了。大家都是男人,莫怪莫怪。”
高成安倒不是被陈云尚这副状态给惊的,此前他们考县试、府试时,每个学生身边都会配一只夜壶,可自行小解。
连小解这样私密的事情都当着众人的面做过了,光膀子对于高成安而言,实在只能算是小场面。
因此,他自然理解陈云尚那句‘大家都是男人,莫怪’。但关键是现在院子里一共四个人,陈竹可以说是陈云尚的人,见他光膀子问题不大。但似飞……似飞年纪还小,才十二岁,即便大家都是男人,当着似飞的面这么袒露出来,总让高成安觉得这有些有辱斯文。
如果是在跟何似飞摊开说之前,高成安倒还不会有这种想法。
但当何似飞有了和他平坐交流的资本后,出于涉世未深少年人的虚荣感,高成安便会下意识考虑一下何似飞的想法——担心陈云尚的举动会让他在何似飞面前抬不起头来。
陈云尚完全察觉不到高成安微妙的心思,毕竟,他又不知道何似飞的底细,只当他是上河村一个寂寂无闻的泥腿子。在泥腿子面前露出膀子,陈云尚完全没有心理压力,甚至还有些自傲,毕竟他从不事农桑,比那些黑黝黝的庄稼汉好看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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