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鸿却大为震撼,天打雷劈尚且好说,不得轮回却比死还要严重。
世间万物皆有轮回,由此生命生生不息。只有两种人入不了轮回,一种是飞升之神,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另一种是下十八层地狱罪大恶极的人,比挫骨扬灰还要可怕。
白水鸿的眼泪几乎都要夺眶而出了,没想到师尊这样爱重他。
跨越三百年的光阴,能得到这样的誓言,他再被那暗剑捅一千次、一万次也值得了。
他好似吃了颗定心丸,不再焦急了。
接下来他一路上看林煦,觉得哪哪都好,哪哪都值得怜惜。
上辈子他时时还想掐死他师尊算了,那么不识风情,比剑还刚直也就罢了,居然比剑还要锋利,把他伤得半死不活。
可是现在,小师尊的不识风情变成了少年懵懂,刚直板正变成了质朴单纯,锋利也不过是小草的锯齿叶子,划不出道血口子。
他只恨这路途太短,一个月也太短,不能供他和小师尊好好亲近。
林煦性子天生喜静,和不熟的人在一起说不了几句。白水鸿使尽浑身解数,没话找话,也没找到半个林煦喜欢的话题。
这个剑痴只喜欢练剑练功,别的风花雪月一概不晓。
白水鸿心底叫苦。
林煦也苦。成天被白水鸿殷勤地鞍前马后,叫他非常不自在。
他习惯什么事都独自做,独自练剑练功、独自洗漱洗衣、独自折被更衣、他不觉得孤独,只觉得清净生妙,白水鸿却偏偏要坏他的清净。
白水鸿口口声声说:“本座担心你孤独,所以来陪陪你。”
譬如他劈柴,白水鸿就兀自站在旁边说话说个不停:“雅照,你劈柴的样子真好看……”
林煦:……
林煦闭嘴了,路上再也不说一句话。
问就是在修闭口禅。
白水鸿感到挫败,这挫败的经历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别说摸手亲嘴了,林煦总是站在离他至少三尺的地方,仿佛他周围有毒刺,也不同他说话。实在要说话,就用手势比划两下,敷衍过去。
甚至林煦睡觉时,白水鸿摸进他的房间,林煦都能立刻惊醒,然后翻窗跑走。
白水鸿:……
他逐渐觉得自己的师尊好叛逆。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一个月。及至登剑阁时,林煦便再也忍受不了了,无比迅速地甩开了白水鸿。
仿佛鱼融入了海水,他挤进人群,排队参加登剑阁的新弟子选拔。
登剑阁的选拔试炼非常简洁。
一道一指粗的飞仙索,连接南北两头悬崖,足有半里长的路,每十年选拔一次,每次都有无数年轻修士掉下那紫色的亡者之渊。
亡者之渊又被称为“天地之隙”,遍布世间各地,没有人知道亡者之渊的下面是什么,因为凡是掉下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
仙门中人对掉下去的人并不感到悲哀。
好比秋叶凋零,乃自然之理,零落成泥后又能滋养万物,人的生命也如此。
仙门心力、丹药、功法皆有限,道不轻传,法不贱卖,传道如传金,不可能人人都传。这条恐怖的飞仙索不是有意作践人命,只为了筛选掉一些时机未到的人。
修道是生生世世的缘分,一世修不成,落下去了,就是了结了今生的业力,来世再修。
若是来世还落下去,那便是业力还未了结。
生生世世都落下去也无妨,因为总有一世能再更前进一步。人的灵魂就是在这不断的轮回中淬炼、成长,红尘生死就是道场。
按照规矩,新弟子人人都要走这条索。
林煦安静地排在队伍中。
轮到他上索时,忽然白水鸿从旁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找到你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煦沉默了半刻,终于破了他的闭口禅,说道:
“如您所见,我正准备参加新弟子试炼,请放手。”
白水鸿哪里肯放,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师尊,他怎么可能忍心让小师尊去走这么危险的飞仙索。
即便他知道小师尊能走过去,可小师尊毕竟仅有筑基修为,走索上风一吹,摇摇晃晃的,谁能不怕?他完全可以给小师尊提供十足的安全感,再趁着众人不注意把师尊拐到自己院子里,好好揉一揉,再抱一抱。
白水鸿干咳了两声,压下了心头的幻想:“你已被本座亲点为弟子,不用和寻常弟子一般再走这飞仙索了。”
他这话一出,后面的人顿生不满,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谁啊,靠关系走后门这么明显了吗。”
“什么亲点弟子,不也还是个筑基,凭什么……”
人群中有个叫陆成南的尤为不满。
他是仙门世家出身的嫡公子,祖父是登剑阁的追月长老,尚且要按规矩走飞仙索。
他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如今看这个不知哪门哪户来的小散修,也敢公然走后门,立刻气不打一出来。
“你哪家的?”他从人群中走出,四肢紧实,皮肤黝黑,生得一双风流上挑的丹凤眼,语气有些傲慢,“我家祖父是追月长老,那我也可以不走这飞仙索了么?”
谁料白水鸿笑得俊朗:“原来是陆家的嫡公子,你自然是可以不走的,请便。”
这倒叫陆成南噎住了。
他本来也不是很想走这飞仙索,但是被白水鸿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借着家世占便宜的小人。
人群哗声一片。
林煦的脸色沉了下来:“悟执仙君放手吧,就算你已选我为徒,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莫要坏了规矩。”
白水鸿奇了,怎么师尊这么小年纪,就开始一口一个“莫要坏了规矩”了。
他还以为师尊那么板板正正的人,小时候怎么也得疯上一阵,结果打小就是个戒规森严的,更叫他起了逗弄的心思。
“雅照,谁叫本座宠你呢……”白水鸿压低声音,正要靠近林煦,忽然一道剑光擦着他的脸袭来,他猝不及防往后一躲,愕然看去。
流云之中,窄窄的铁剑上立着一个笔直如剑的身影,披银黑铁甲,腰间佩一把宽阔黑剑,戴银白面具。
一头银色长发在风中肆意飘飞,气质犹如雪山般冷绝,那发丝锋利得似能切碎空间。露出的下半张脸上,浮现出寒冷的笑意。
登剑阁弟子听过传闻,小声惊呼:“剑神?!”说罢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低头扫地。
白水鸿假装没听到,脸色铁青。
剑神嘲讽道:“我仙门中人,从来只见徒找师,不见师找徒,今日悟执仙君倒叫本人大开眼界。”
众人一想也是。
求师问道,贵在一个“求”字。
只有徒弟主动求问师父,恳求师父收下自己,方能体现弟子修道的真心。即便有师父十分渴望收徒,也要等徒弟自愿问道,不可强催求徒,更不可因此失了体面,坏了规矩。
“况且你也不是登剑阁中人吧,只是暂住山门之中,有何资格代人收徒?”来人左手扶在剑鞘之上,从铁剑上翩然降落,眼瞳赫然是深渊般的紫色。
“本座没有资格?”白水鸿挑眉,“本座出身名门正派,在祖师爷前头点过香,行过三礼九叩,怎么就没有资格?常说‘师父引进门’,既是本座引他来登剑阁,那本座做他的师父,也是天经地义。”
戴面具的剑神冷笑:
“你既自诩名门正派,那且说说你是何门派?祖师爷是谁?师承何人?”
第3章 出世修道·三
白水鸿支支吾吾答不出。
仙家最注重师徒纲常。师父之于徒弟,犹如再生父母,和亲生父母同等重要,敬师爱师是所有弟子的本分。
他的师父就是他身旁的这位少年,他还想收他师父为弟子,这种乱常之事偷偷摸摸做了也就罢了,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说得出口。
林煦一怔。
原来剑神不是白水鸿的师父,道阳仙君也不是白水鸿的师父,那白水鸿说自己师父是天下第一剑修,就是在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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