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把他给吹得半醒,山上的细雪打在身上犹如砂石。
林煦突然感觉到彻骨的悲哀。
他终于明白他对刘树的疏离感来自何处。
原来他亦在刻意回避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从来不曾保护过什么。
他嚣张地说要向剑神证明他可以,可他的那些举措和小孩过家家差不多,他到底保护了什么?徒有元婴的修为,踏在半程的天梯上,怎么还会如此无能为力。
感应到林煦冷凉的目光,刘树仓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他听见林煦问:
“像这样痛苦的时刻,你通常会做什么来缓解?”
这问题把刘树给问住了。
他一时忘了悲伤,说:“哭一场、嚎一嗓子,过几天就好了。”
“就算过了几天,曾经发生过的事也不会消失,无能的自己依旧无能。”林煦漆黑的眼中没有一丝光线,“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过了几天就会好呢,明明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就是等情绪过去……”
“你对她的忏悔只是基于这样飘忽的情绪,你期待着情绪早点离去,而没有实际的行动,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陆成南急着说:“林雅照你说这种话干什么?”
林煦冷冰冰地说:“人总有做不到的事,承认自己的无能很痛苦。不过你想着,无能就是人的一部分,于是你转身接受了无能的自己,所以你之后就要承担自己的无能在未来可能产生的一切后果。”
刘树的表情在一点点碎裂,同时碎裂的还有他受伤的心灵。
陆成南吼道:“林雅照!”
林煦沉默了大概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的身形摇摇欲坠。众人才发现他喝多了酒,眼神绷成直线,像是某种怨念的鬼魂:
“唯一缓解痛苦的办法是……变得无所不能……”
他梦呓般地说着,砰地倒了下去。
“变得……强大……”
第108章 苦海天机·二
林煦做了个梦。
他梦见最后那几天剑神教他的剑。
那漂亮的剑姿不论看多少次都惊心动魄,拨人心弦。每每闭上眼睛,那些剑影就浮现在黑暗之中,他一刻也不曾忘。
“渺尘仙君,你做了一个非常不理智的决定。”他回头,是一位银发的神女在说话。
苏洄穿着银黑的绣衣,头上一朵紫色的纱花,脸庞小小的,紫色的双目如镜:
“分秒必争的关头,你为了和‘他’在一起,纵容了自己十天。我有预感,‘那个时刻’就快来了,碎星剑只差一点就能完成……”
林煦还没听懂,苏洄好像听见了什么一般:
“原来你需要吸收‘他’的气息来维持你的身体状况吗?”
“既然你的身体已经脆弱到了这种地步,为何不利用‘他’对你的感情,说服‘他’和你一起行动?否则你的状况太不稳定,迟早会倒下的。”
“因为‘他’恨你?据我判断,‘他’不可能恨你,永远不会。”
“你不必向我道歉。如你所见,我已经无法再影响现世,无论最后你成功与否,我大概都会走向毁灭。世界的命运只与你相关,我只是提出建议。”
随后她严肃地点一点头:“那么,再会。”
林煦周围重新归于黑暗。
他在黑暗中行走,想起了那时在石榴镇山道的深渊,他紧紧挨着剑神,半梦半醒。如今他身边空无一人,伸手不见五指。
他以为自己瞎了,可这时他却看清了平时看不见的东西。
那就是痛苦没有用。
痛苦只是单纯的痛苦,除了给人以折磨之外,再没有别的作用,所谓的益处都要归功于人自身想从泥沼中跳脱出来的心。一味地感受痛苦只能让他沉浸于过去的黑暗,唯有变得强大,他才能拥有更多的自由。
不动心的自由、冷酷的自由、阻止剑神的自由,这些是让他飞向自己真正想要的去处的翅膀,别的全是枷锁。他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目标,不要再往回望了,因为望也没有用。
他不想批判自己多么无能,因为批判也没有用。他永远不会和无能和解,既然人世间让他迷茫,他就往天梯上跑吧,等到他获得传说中无穷无尽的天道智慧,或许就能懂得如何面对自己的心。
醒来之后,林煦陷入了狂热的练功之中。
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和天道合一。他几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陆成南睁眼看见他在练功,闭眼前看见他还在练功,林煦太累的时候,躺下了睡一两个时辰就继续起来,说的梦话都是在念经。
陆成南拖着林煦去韵竹峰给刘树道歉,林煦非常诚恳地说对不起,神色和常人无异。
刘树摸摸脑袋,说实话他都不怎么记得那天酒后哭泣的具体细节了,只当自己是醉后失态,还是接受了林煦的道歉。
林煦就接着去练功了,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旁若无人,把刘树都给看傻了:
“这就是登剑阁的学风吗?竟刻苦如斯?”
陆成南试图解释:“不、其实平常没人这样……”
“不愧小小年纪就是元婴修士啊。”
陆成南:……
最近林煦的精神状态属实不正常,简直是把自己往死里折腾。登剑阁里还有不少弟子模仿他,以为像他一样刻苦就能涨功,结果全把自己累病了。
他看林煦离倒下也不远了。
果不其然,不到七天,林煦就歇菜了——且寸功未进。
他好不容易涨的一点子功都在病气里耗泄了。
罢了。他安慰自己,世上没有白练的功,就当是磨了心性了。
他不亏。
陆成南暗骂他活该:“下次你再生病,你自己煎药去,我不管你了。谁没事愿意照顾你。”
林煦:“那别照顾了,你走吧。”他是认真地这样提议,确实总麻烦陆成南不好。
但是听着就把陆成南气坏了。恨不得拿个枕头把他捂死在床上。
“你到底怎么了?!脑子坏了?”
林煦质朴地说:“或许吧。”
陆成南:……
“你以为就你惨,你挺不过去。”陆成南一屁股坐他床边,“谁家没个难处,都像你这样,都不活了。”
林煦眼珠都不动一下:
“你说得对。”
陆成南一时竟不知他是在捧场还是在砸场。
“三天前,我爷爷出关了。之前他一直把自己关着,不肯见我。后来我才知道,大概一百多年前,陆亭威找我爷爷借过一大笔钱。”陆成南说。
“那时我爷爷就很爱财,不肯借,碍于陆亭威是长辈,又可怜陆亭威当时饭都吃不起,便借给了他。说是借,其实是送,因为根本没指着陆亭威能还。”
“后来陆亭威果真没还。听我爷爷说,陆亭威拿着那笔钱建了一个大宅子,之后就没有音信了——直到我爷爷知道陆亭威用那个宅子做了什么事。”
林煦:“追月长老没有错。”
“但我爷爷不这么认为。他说要是那时让陆亭威饿死街头就好了,只是一时心软,就酿成了大祸。”
林煦:“可是那时谁也不知道陆亭威会做什么事。”
“话虽如此说,人总是很难放过自己的。这也说明一件事,谁都会犯错。”陆成南叹气,“而且我爷爷也有错。”
“怎么有错?”
“他骗我。骗我说我家是本家,从小我就以为自己是陆家嫡系的子孙,结果陆亭威才是嫡本家,我家曾祖父是妾侍的孩子,唉。”陆成南一拍大腿,“因为当时我家那边都没有旁的亲戚在,我爷爷就自称本家了,我家在当地还一直很风光呢……原来我爷爷也有这么虚荣的时候。”
林煦:“是本家还是分家都不重要吧。”
“很重要!对于陆家这样的大宗族来说,那就是传承的嫡庶之别。前不久我爷爷终于瞒不下去了才告诉我,陆亭威那一手用契的绝活就是我们陆家祖先的传承,我家从前是分家,不配学这个,结果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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