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21)

　　林灿扬起下巴：“你谁啊？”

　　贾煌手里提着糕点，里面他特意下了料儿：

　　“灿妹妹，别装作不认识我，这可都是你喜欢的。”

　　林灿一看那笑容就是假的讨好之笑，她从前见得太多了，可谁叫她现在心情好，才不与他计较：

　　“是吗。兴许我从前爱吃，现在不爱吃了。”

　　贾煌只当她在耍小脾气，哄哄就好，等哄到手了，什么都是他的：

　　“灿妹妹今天穿得如此漂亮，不出去走走太浪费，正好我们去茶楼里听听书如何？顺便吃吃糕点。”

　　林灿看他那狗腿的样儿，虽然长得丑，但态度至少还行。人都是爱听好听的，她也不例外，于是答应了。

　　二人一进茶楼，那说书人讲的是最新的故事：

　　“说起那悟执仙君白水鸿，竟然是怪物变的，他登时身量巨涨，把那登剑阁牡丹峰的玲珑阁撑了个稀碎，说时迟那时快，剑神的大剑出鞘——”

　　林灿：？！？

　　她听着听着，恨不得把那说书人的脑袋拧下来。

　　但最可恨的居然是贾煌，万万没想到带她过来听这个不说，还坐在她对面听得津津有味。

　　她站起身子就要走，贾煌一回头，林灿的脚步快出了残影，他连忙追上去，就要拉灿妹妹的手，冷不防“啪”一掌，被林灿扇了个大耳刮子。

　　“你干什么你？”林灿讥诮道，“你也配？”

　　贾煌也怒了，他好心请林灿看个说书，怎么莫名其妙被打了。一个打小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公子，如何受得了这气：

　　“贱东西，我就知道不能对你好言好语，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别以为林煦回来了，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呵呵。”林灿冷酷一笑，面不改色地拧断了贾煌的手骨，贾煌来不及惊叫，就被林灿推进了一条小巷子里，那骨骼寸寸化为粉末的声响令林灿非常满意，贾煌被她掐住脖子，剧痛也叫不出声。

　　“你知不知道你在招惹谁？”

　　林灿漂亮的眼珠像是毒蛇的鳞片，她的红唇近在咫尺：“本来是想吃掉你的，可你长得实在是太丑了，本座下不了口，还是这小丫头的身体让本座更喜欢。”

　　贾煌惊恐万状，他完全想不出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怪物，并且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下一刻林灿拧断了他的脖子，把他踢到巷子深处，拍拍手走人了。

　　=

　　林煦的母亲突然摔倒了。

　　林煦刚送了父亲的葬，给父亲圆过坟，回来的路上天上就飘起了冰冷的秋雨。

　　人人都说坟遇雨雪出贵人，这一连下这么多天，家里仆人都说煦少爷确实是有大出息的人，只是苦了母亲的腿。

　　她一风湿起来，痛得睡不着觉，那骨髓里的疼敲打着她的神经，一身这个病那个病，诸病缠身，痛苦不堪。

　　有时她头脑清醒，有时胡言乱语。家里仆人都说老夫人是不是太思念老爷了才会这样，有人甚至暗示让林煦尽早给老夫人准备后事。

　　林煦用灵气给母亲缓了缓，可母亲不是修士，没有灵脉，承不住太多，她是好了些，可是这方法治标不治本。

　　亲戚家最近也不安生，听说姑妈的大儿子贾煌死了，尸体被人极其潦草地扔在暗巷。

　　他们家都快急疯了，逐日往前排查贾煌都干了什么，得知最后有行踪的一天是去见林灿了，他们跑到大伯家去闹了个鸡犬不宁。

　　这天，剑神端了炭火盆到母亲屋里。

　　母亲就半靠在病榻上，双目昏花，向剑神伸出手。

　　剑神握住她的手：“您有什么事？”

　　母亲无力地张了张口：

　　“……煦儿。”

　　剑神心头一紧。继而他眼睛发酸，心里翻腾起无数感伤。

　　他记忆里的母亲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苍老过。

　　“你长大了。我是不是可以放心地走了。”

　　“老夫人，您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你就是我的煦儿。”母亲呵呵地笑，拍他的手，她笑起来像正在枯败的花朵，仍然是热烈的，“煦儿呀，我也想明白了，你找着个好师父，我就不担心了。婚不婚的，你自己看着办，你要成仙的，你要是活到地老天荒了，和林家的子嗣活到地老天荒没有两样……”

　　剑神：“不、您先不要说这些……”

　　母亲的手滑落了下去。

　　剑神呼吸一滞，才发现母亲只是睡着了，呼吸平稳。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脏重新落回肚子里。

　　剑神把母亲平放下来，给她盖好被子，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眼眶隐隐发红。

　　他走出房门外，脑海里一片混乱。

　　母亲只剩两年的寿命，而他却无可奈何。

　　林煦打点好家里的事，走过来就看见剑神失魂落魄：“怎么了？”

　　剑神以为他在问母亲：“老夫人已经睡下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林煦拉住他戴手套的手，和他一起到后院中坐下，“你在想什么？”

　　剑神沉默。

　　他原本只是想静一静，没有打算告诉林煦。

　　终于他还是说了。

　　“从前有个人告诉我，人的命运已是注定，改变的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一。这十万分之一是修行人的概率，若是不修行，那就是百万分之一。”

　　这是神女苏洄在深渊告诉他的话。

　　林煦：“您是那十万分之一吗？”

　　“按照天道的规律，当事情发生得足够多，就会越接近原本的概率。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已经重复过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毫无变化的人生，第十万次发生改变的几率将无限接近百分之百。亦或者可以理解为，每十万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成功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你认为，这个人做了什么呢？”

　　林煦：“应该是比旁人都要努力千百倍吧？”

　　“不。”剑神说，“是杀死自己。”

　　林煦：……

　　“这、提前自杀？”诚然，自杀也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但这改变恐怕没有多少人想要。

　　“非也。修行人毕生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杀死自己。”剑神说，“先是杀死过去的自己，把愚蠢懒惰、傲慢虚荣都杀死。再杀死现在的自己，把羡慕嫉妒、愤怒不甘都杀死。最后杀死将来的自己，把幻想忐忑、惊恐贪婪都杀死。彻底成为在这具肉身里存在的另一个人，才能改变命运。”

第97章 入世红尘·四十

　　“因为只要继续着过去的行为、就会重复过去的故事，不断加深已经铺好的命运轨道，若是心念不改，只会在既定的道路上狂奔而去，直到此生的尽头。”

　　黄昏的日光照上剑神面具冷冽的宝石，刹那折出的光芒犹如杀人的刀。

　　他戴着黑手套的左手指向半黑的天空：“人活一辈子，最终能做的选择也就是自己将如何体面地死去。修士的勇敢，就在于每天都在研究如何杀死自己，他们认为，埋葬修士最佳地点，就在这无垠的苍穹之上。然而果真如此吗？”

　　林煦：“难道不在苍穹之上吗？”

　　“天道是所有人最终极的坟冢，但在终极之前的死亡又要归于何处？人为了反抗命运，甚至不惜杀死自己，那反抗的心完全可以化为剑刃，斩碎一切桎梏。”

　　林煦笑了笑：“可我认为，没有必要杀死自己。因为每个人生而圆满，只不过有些人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剑神：“你还在认为，灵魂是完美的，而修行只不过是要去除灵魂上的污点？”

　　“是。您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林煦诧异道，“在天道眼中，反抗是一种命运，不反抗也是一种命运，无论如何都是人自己的选择。之所以反抗，是因为觉得自己受苦。然而福与苦岂有定论？有些人以为家财万贯是福，有人以为妻妾成群是福，有人以为儿孙满堂是福，可也有些人，以上全都不要，只认与天相合是福。一些人的苦，在另一些眼中不是苦，只是经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