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爸爸其实依然喜欢赛车,就像妈妈依然热爱飞行。三岁的小木鱼其实已经有一点忧郁,有时候会含着青苹果味道的棒棒糖托着腮帮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出生。
因为这些想法,那个藏在小被窝里、紧紧抱着玩具枪的孩子没有点头。
如果点了头,爸爸妈妈就会辞职,就不会应俱乐部要求,去跑那最后一次勘路。
如果点了头,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失事和火灾。
这是十二岁的穆瑜会迷路,走到楝中世界的原因。他始终难以释怀,始终觉得自己有罪——如果他那时候说了实话,后续灾难性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从未被说出来的自责、懊恼、悔恨和难过,一股脑倾泻下来。
穆瑜抱起小时候的自己,他把小木鱼藏起来,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背。
“不是你的错。”穆瑜说,“这是错误的归因。”
有些事或许只有自己能原谅自己。
伤痕累累的男孩站在燥热白亮的夏天,被自己从刺眼的世界里抱出来,回答那个从三岁到十三岁都没能得出答案的问题。
——不是他的错,有罪的理当赎罪,害人的该有报应,但不论如何,这项罪责都不该落在一个三岁的孩子身上。
受害者被责备没有把每一个环节做到完美,没有在一个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关口,做出马后炮的所谓“正确”选择,没有这种道理。
“我不是受害者。”十三岁的男孩用力擦干眼泪。他抱住自己变成棉花糖的好朋友,他还能找出大榕树身上因为自己受过的那些伤,他的爸爸妈妈葬身在一片火海……是他没有保护好任何人。
穆瑜摸摸反派大BOSS的脑袋,告诉小时候的自己:“是。”
“我不是受害者。”反派大BOSS说话带着鼻音,苍白的脸庞漉湿,用力擦眼睛。
穆瑜温声纠正小时候的自己:“是。”
反派大BOSS低着头,把肩膀挺直:“我不是。”
穆瑜也没想到自己小时候这么倔,怪不得会和他的树吵架——毕竟一人一树思路总是对不上,又都倔得八匹马拉不回,的确很容易出误会。
大榕树又担心又紧张,徘徊着走来走去,时不时就试图悄悄塞过来一颗糖。
穆瑜把那些糖慢慢摆成笑脸,他没有再急着开口,只是把糖块严格对称地放在该有的位置。
“好吧。”穆瑜说,“不是受害者。”
系统急得团团转,被小槐树枝暗中拽走,趴在大榕树的枝叶间偷偷看。
穆瑜摆好一个水果糖拼成的笑脸,又把那些碎零件拿过来修。他比少年时的自己多了很多技能,这些早已破碎扭曲、看不出形状的零件,被熟练地重新修复。
零件被组装起来,变回一把漂亮的小玩具枪,有炫酷的迷彩背带。
少年反派大BOSS睁大了眼睛。
“你说得对,负责守门的小木鱼,生来就要保护这个家。”
穆瑜把玩具枪郑重授予他:“走吧,我们去解决真正的反派。”
/
林家这些天相当不好过。
公司集团的内幕毫无预兆,被发布在公开的网络上,其中不乏大量暗箱操作、雁过拔毛,更要命的是居然桩桩属实。
这些内幕放在普通公司,最多也就是被嘲一句想赚钱想瞎了心,舆论早习惯了资本逐利,反倒不会有什么太过度的反应。
可林飞捷一直以来营造的形象都极为正面,企业也一向以“良心”昭彰,有过往做对比,自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至于来势最沉、最凶猛,也是最大的那个浪头,无疑是“峰景传媒总裁疑似虐待儿童”。
病房里的林飞捷本来就没醒多久,看见助理战兢兢送过来的平板电脑,差点再躺进抢救室。
不得不说,这八卦新闻的标题起得相当有水平——明明是林飞捷的养子举报和指控家暴,可这样一模糊,再配合峰景传媒招收新一批少年练习生的公告,就难免把人往另一个方向引导。
商业竞争上的不当获利,普通人看不懂,只要多拽些复杂的商业术语,没那么难糊弄过去。
可像是这种谁来都能一秒读懂的瓜,吃起来自然是没有任何门槛的。
下面的讨论也沸沸扬扬,有人相信有人质疑,有人猜测是不是对家某公司抹黑,认为林飞捷和峰景传媒应该接受调查,以自证清白,身正不怕影子斜。
也有人半嘲讽半起哄:【真不懂假不懂?要真是在意识空间虐待,那就跟做了一场噩梦一样,身上一点痕迹都不会有——你怎么调查一场梦?】
【是啊。】有人补充,【话说回来,怎么分辨这噩梦是我自己做的,还是有人拿虚拟设备打我?】
【别的先不说,吃瓜吃全吧。不是练习生被虐待,峰景传媒全程公开虚拟设备课程录像的。】
八卦新闻语焉不详,没多久,一条高赞评论就被顶上来:【提出指控的是穆车王的儿子,他们家那个养子。】
下面转眼叠起楼中楼:【什么车王?别吹了,晚节不保到开车炫个技都能开翻,把老板害成终身残疾的车王?】
【他家那个养子……不也是个小白眼狼吗?】
【科普:被养十年不肯叫一声“爸”,家庭综艺全程装病装睡,上学考试全交白卷,问就是体弱多病。】
【……楼上逻辑满分,不是亲生父亲,愿不愿意叫是人家自由明白吗?综艺片段网上到处都是,我儿子要是烧成这样,去他的综艺,我跪着给急诊医生磕头。】
【可要不是他亲生父亲,林总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考试交白卷这事也有视频啊,网上到处都是,交白卷还有分呢。】
【当初的事难讲,刚从另一个帖子里过来,好像是汽联也接到了举报,要重新核实当时的事故原因。】
【别的不说,交白卷还能拿分是真的一言难尽……】
【所以呢?】
已经盖到很高的楼,跳出来一条新评论:【所以呢?不明白你们在讨论什么,重点不是有没有虐待吗?】
——重点不是一个孩子疑似遭受了虐待,在求救、在请求帮助吗?
难道因为他父亲开的车曾经出过车祸,因为他可能在学校和其他地方表现得没那么好,因为他可能不那么听话……所以这孩子是不是被虐待,就没关系了?
谁是加害者,谁是施暴者,谁是沉默的帮凶,谁是冷血的看客?
是不是只有完美的好孩子才有被救出去的资格?
隔着一条网线,评论区背后的留言者心态各异。有人看热闹、有人挥斥方遒、有人拿钱说话,可有时候被毫不留情一言挑破,也会陷入短暂的沉寂。
有那么几秒钟里,一轮接一轮飞速刷新的评论区,都没冒出更多的新回复,仿佛有许多人在这句话前沉默。
几秒钟过去,才又有人留言:【可是……怎么查呢?】
意识世界的监管一向问题重重,当初开发虚拟设备的时候,就曾经有人担忧过事态迟早会失控,可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出更合适的解决方法。
毕竟意识已经是相当私人的部分,监管得再严格,也不可能违规侵入一个人的大脑,去分解剖析他的想法和记忆。
这是最基本的死线,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
就像许多年前,旧科技元年的时候,即使已经掌握了完善的医疗技术,也不可能将一个人解剖开来,任意改造。
伦理是死线,这条底线一旦被打破,人性会荡然无存。
——退一万步讲,就算因为某些极特殊的情况,真不得已这么做了,又有谁能保证看到的记忆一定是真的,而不是自行编造的谎言、妄想、甚至一场梦?
……
“我们猜测,林氏可能是被某些对手盯上了,在合力狙击我们。”
林飞捷的秘书低声汇报:“这些被公开的文件都是机密,只有核心人员才能拿到,而且也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收集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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