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用心良苦,我却辜负了他这份用心,有些东西,终究是不能勉强,勉强不来……”
想到广济因此得的一场大病,想到那以后他的身体就不太好了,三五不时总是得病,这才在后来停留下来,这才……种种往事,当时不甚分明,现在看来,倒有几分是自己的罪过了。
“他想度我。”
对着同济,纪墨回忆起这些来,怅惘之中带着些恍然,他不是第一次收弟子,但是从这样的角度来想,他除了技艺之外,有教弟子什么吗?为人处世?那从来不是他看重的教学内容,甚至无所谓弟子背叛自己,他对弟子毫无期待,一定要说有,那就是最简单的一条,把他所教的传下去,无论是怎样,传下去就好。
可广济,却并非如此,他希望自己更好,希望自己踩在他的身上,到更高的地方去。
为人师的德行,自己不如也。
第573章
“为僧,为佛理,为传经于人,经文之意,人皆可释……”
“每日修行,不在经文多寡,念经千遍,心中可有一言谨记?”
“佛理存世间,经文释其义,有不懂之处,当多读经文,其中道理,或可参详……”
真正论起来,纪墨有太多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所谓离经叛道的思想,他并不以自己的思想来禁锢同济,只让他从经文之中学习,善行,恶行,度人,度己……万卷经书早有言,只看世人能够开悟。
和尚这个职业,也不过是更容易接触这些道理。
佛家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真的让屠夫都去当佛祖,而是讲述其中开悟的道理,一旦有所悟,便是身处红尘之中,亦可为佛。
和尚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足够的优先级,如果自己不努力,终究还是要沦为凡人之选,无甚特殊。
而以古代的环境来说,能够当和尚,还是很幸福的,清规戒律有什么可怕的,能够吃饱饭,心安乐,是多少人想求而求不来的。
看看那些烧香拜佛的施主,他们是真的指望着佛祖能够解决眼下的困境吗?多半还是求一个心安,再者,就是求一个机会了。
佛家广开方便之门,在一些寺庙,不仅是商队聚会联络买卖的好场所,连和尚都做中人之事,帮忙牵线搭桥完成交易。
更有寺庙几乎要成为后宅女眷的交际场所之一,来往的施主说是暂居禅房,但彼此往来联络,也是便宜至极。
作为提供场所的和尚们,自然也能得到一些好处费之类的赏钱。
想着这些,纪墨在教同济的时候不得不多说两句,“戒浮躁,世事繁华,过眼云烟,勿要被此所动,当恒心于……”
同济闻言点头,多有恭敬之意,被纪墨收为弟子,实际的好处就是摆脱了那一帮室友,每日轻松了很多,不再有那么多繁杂之事,守着藏经阁,天天默背经文即可。
如往常一样,这一日同济受教离去之后,纪墨闷闷地咳嗽了两声,他的身体也不是太好了,这样的话——
【第一阶段学习结束,是否接受考试?】
“是。”
【第一阶段理论考试,时间三十分钟——请简述传经的意义。】
“传经啊……”
平铺在面前的试卷,莹莹若有层微光,此光恍似能够照彻人心,让所有知识在刹那间涌动,无数的细细的丝线牵扯在知识云海之中,每一根丝线都带着微光,最终汇聚在一起,形成那如同卵子的大日,煌煌而耀。
“我传经文于世人,承上启下释佛义。”
传经的意义,第一条,就是传了一种思想,一种道理。
暂且不必深究这种思想的对与错,这种道理的正确与否,传承下来才有探讨的可能,才有后续研究的可能,否则,不过是历史长河之中的昙花一现,萤火之光难与日月争辉,甚至完全淹没在月影之中,不复再见。
有没有意义,传了才知道,这,就是传经的意义。
第二条,就是传了一段故事一段历史,这种应该算是附加值了,所有的事物都不可能孤立存在,有叶必有枝,有枝必有干,有干必有根,有根必有源,有源则有万物之始,始终之变。
经文本身所记载的东西是一方面,经文存在就代表的东西是另一方面,两者的意义有的时候是不可分割的。
第三条,就是自身了。
传经人的一生该是怎样的呢?
皓首穷经,埋没在故纸堆中,执着地守着,等着每一个打开这些经书的人吗?可以有,同样,也该是修行。
生活之中,衣食住行都是修行,同样,所做出的选择,坚持的操守,同样是修行。
“能够修出什么样的结果,我恐怕也不知道,但对自身的好处,总是有的,未必那么清晰,但,终究不是让自己成为自己都厌恶的样子。”
笔下的字,一个个跃然纸上,因那纸上的荧荧之光,每一个文字也多了几分微芒,像是多了些思想渗透进去的晶莹璀璨,又像是那本身就代表着精神力延伸过去的灿烂。
生命有多坚定,思想有多耀眼,那光芒就会有多恒定。
纪墨没有在意这些,他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去答,问题早有预测,这个闭卷考试便也好像是开卷考试一样,更不用说此前还有近乎同类的护道人,相关的问题也是意义,护道非传经,传经却可护道。
有些东西,其中的本质未必完全相同,却总有一种同质暗蕴其中,成为普世的“标准答案”。
如此笔耕不辍,三十分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看到试卷写满,心中也多出了一种满足感,纪墨轻轻呼出一口气,也没准备修改,直接交卷了。
【请选择考试作品。】
“又到了这个选择了啊!”
纪墨看着面前那万千光点,随意点了一个光点,那光点跃然眼前,放大,竟是一本经书模样,心中一动,即可翻阅。
随意再点几个,都是如此。
“果然,还是经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传经人,只看名字就知道重点在“经”上头,也就是经书的传承必然是根本,如此,考试作品就只有经书可选了。
这些经书,细细看去,都是纪墨完整默写全本的,在这方面,倒是不必多有疑虑,经书写完一本也是一种修行,中间哪怕因为某些事情短暂停止,也不会有别人来代笔,而是等到有空了再继续完成。
而最好的默写经书的方法就是尽可能不要间隔时间太长,吃个饭喝个水睡个觉什么的,都可以,但若是因此直接间隔几天那就有些过分了,默写经书的那种“意”就会因此断掉,连接不上,失了修行的本意。
这样的小要求,纪墨一向是严于律己的,所以,他的这些经书之中不会有半本的存在——
呃,不对,还是有一本的。
纪墨想着,点开了一个距离大群光点比较遥远的、在边角的一个光点,光点打开,是一本无名经书,前半部分都是空白页,后半部分,才是文字。
目光定在这本经书上,经书并非无名,这是广济所写的最后一本经书,他当时气力不支,书写起来颇为费力,每一个字,好似都要颤巍巍半天,才能写出不那么摇晃的字体来,哪怕这一本经书并不算厚,他却写了很久,也只写了半本,后面再也写不上了。
是纪墨代为写完的。
也只有这种情况,才能让人代写,认为不损其意,师父之意,弟子之意,仿佛借着这本经书连续在了一起,有一种传承之意。
想到这里,习惯性地,经文已经在心中,默念至断续之处,看着自己所写的文字,继续念完了这本经书。
书页翻到最后,有些惆怅,纪墨挥挥手,任由这个光点离开面前,回到原来的边缘位置上,那个位置,若有地图,应该就是广济圆寂的那个寺庙了,当时的这本经书就留在了那里。
“不可选。”
虽这本经书很有意义,对纪墨而言有些意义,但,并不适合作为选择。
传经人,怎能不传多而传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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