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这样想着,就见广济还在应陪,等到男主人喝完了带来的酒,便摇晃着步子往回走,踩着冷月清晖,一步三晃的,累得那小厮扶着费力。
“他这样,信佛吗?”
纪墨看着他的背影,发出疑问,舍不得人间富贵,软玉温香,又哪里信得佛祖玄妙?
“信啊!”广济看了纪墨一眼,“佛与他方便,他如何不信?”
嘿,你要是这样说,我可就真懂了。
纪墨扁扁嘴,行吧,实用主义信仰者。
“引人向善,总是好的。”
广济补充了一句。
不管人家是真信还是假信,信了就有一个底线在,不至于过分欺压旁人,好名声也是要真金白银经营出来的,不是扶危助困,不曾伸出援手,又哪里有人念着你的好,成全你的名声呢?
一夜无话,师徒两个睡了一间屋子,床褥都是现成的,就是不那么干净,之前不知道是谁用过,放得久了,似还有几分潮气,将就睡了,次日早早起来,出门在外,早课依旧要做,不过不能影响他人,自己默念一篇经文就是了。
若有人来打搅,不可让人等,要先停下来招呼打搅之人,等到闲下来,再把这一天的早课补上,少说一天三遍经,是绝对不能少的。
纪墨开始还不太习惯,专注做自己的事情,是他以往的经验,不然吃喝拉撒之外,也总有许多人情来往,会耽误时间,耽误精力,很多事情,一旦断续,就很难在接上。
尤其是创作时候的灵感,错过了那一霎灵光,事后用多少时间去补,都无法追回。
再有做事情也图一个顺手,雕刻雕得精心,正是顺手的时候,非要中途放下去做别的事情,之后再拿起来做,看似是接上了,其实那种连贯的意思,终究时候断掉了。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废寝忘食”之语的缘故,做事情总要专心的。
但在广济这里,大可以不用那么专心,行走坐卧,哪一样都可以分了心去,不必坐在那里默念经书。
“……这样好吗?”
纪墨不太理解这种中途暂停,再次跟着广济上路,边走路边询问这个问题。
广济问他:“经书所记是什么?”
“内容吗?就是佛祖和弟子的故事,还有佛祖告诉弟子的事情,以及佛祖对事物的看法。”
纪墨尽可能用孩子的语言总结了一下,生而知之,可以是个小大人儿,却不能是个全然的妖孽,把所有的成语都朗朗上口,之乎者也,那恐怕就是夺舍老怪了。
他倒真的是,却不能让人如此想。
“经书所记,四事也,曰衣食住行,曰生老病死,曰喜怒哀乐,曰因果轮回。”
广济的总结角度比较新颖,实际生存问题,哲学思考问题,情绪交互问题,世界观探索问题。
纪墨想了想,他能隐约把到一些脉搏了,却还是没有贸然说出,仰着头,等着广济继续往下说,总该让当师父的有点儿成就感,什么东西一点你就透,举一你就反三,当老师的一开始觉得惊喜,后来恐怕就要觉得没意思透了,好像什么都不教你都知道,他反而成了卖弄的那个了。
“义在微尘中,经也在生活里。”
广济的话绕回来,告诉纪墨,“多听,多看,多思,人生所历,与经文印证,若皆有所得,就是修行有成。”
说话间,广济拉了纪墨一把,没让他被地上土坑绊倒,纪墨抬头看他,人生即修行,这样子想的话,豁然开朗。
中午天热的时候,广济并不急着带纪墨赶路,会找到地方休息,并不刻意靠近人群,也不过分远离,没有选择道旁卖茶水的草棚,而是选了一处树荫坐下,不管周围是否有人经过,又在做什么,广济抓紧时间带着纪墨补课。
补了早课之后,就是开讲经文,并不是多么绕口的句子,而是带着些故事性启发性的事例,普通的问答之中似藏有大智慧的那种。
类似的句子,纪墨也曾在现代的时候看到过,属于那种看到之后眼前一亮,再一品味,其中的思维就很佛系智慧的那种。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人生百年,不过一捧尘土……”
“心静可见佛,佛何像,众生何像……”
“佛言二十难,度者亦为佛……”
“静心修行,善心做事……”
“诸恶念难除,可摒弃道旁,正道直行,不妄自破……”
纪墨听着听着,倒是有所感触,怪道最开始佛家是小乘佛教,自修总比普度容易,所有人对自修的心得,从一日三省吾身做起,都能来点儿“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之后的大彻大悟。
但要普度众生,怎样把自己的道理变成别人的道理,甚至是别人奉行不辍的圭臬,难度就大了很多。
传、销还不能人人信呐,何况这又不是传、销。
于是,要让人了解,思考,就要把这些思想化作点滴,融入到每一个看似平常的对话和故事之中。
经文之中的代入感,主要就是在那些弟子身上,他们学佛,他们有诸多困惑,从怎样才是佛,到佛能够怎样,这段漫长的路,他们会发出无数个疑问,像是一个个十万个为什么。
然后佛祖一一回答,从这些涉及到各个方面的问题之中,思想在渗透,思想在传递,属于佛的作为在传播给他们,再由他们传递给别人。
生活是修行,举动之间,衣食住行,都是在修行,扫地是,砍柴是,洗衣做饭也是,就连捧着一碗米饭默默咀嚼,同样也是修行。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吃饭的时候想“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甚至那个时候头脑都未必会在想饭食是否美味好吃,可这种放空的状态,本身也是修行,是静心,是宁神,是有关定力的修行。
不为外物所动,也不为外物所求。
第560章
在广济讲述这些的时候,过路的一些人,有的不太着急赶时间的,也会停下来听一听,这并不奇怪。
知识从来都是昂贵的,古代人未必人人都有学问,能够看得懂长篇大论的优美词句,可当有人于街旁讲话,无论他是说书,还是在演讲,总能够吸引一些人的驻足倾听。
可能这就是为何街头音乐家长盛不衰的缘故,总是能够让自己的声音传播出去的,还几乎没有成本。
当然,广济所想并不是这些,他为纪墨一人讲经,便只为他讲,旁人是不是在听,都跟他没有关系,那种淡然的气质,好像是身处闹市之中也如孤身在荒原一样,并不会在意周围的外物动了还是没动。
这些旁听的人之中,若有那么一两个感兴趣的,好奇的,在广济讲课的间隙,叫一声“大师”,询问他某件事的,哪怕对方拉拉杂杂说了一个漫长的故事来询问故事中某人该如何做,广济也会调转视线,看着对方,认真听完,为此耽误自己赶路的时间都无所谓。
在那种时候,纪墨也会在一旁倾听,这些平常人的普通故事听起来都有一种亲切感,好像自己也会遇到一样。
邻居借了酱油,还回来竟是少了半瓶,下次再借,还给不给借?
家中总是丢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但零零碎碎,也让人心疼,怀疑是邻居的小孩儿偷的,该怎么说?该跟他家的大人说吗?还是逮着孩子教训一顿?
熊孩子坏事儿,拔了自家菜地里的菜,好好的菜都给霍霍了,心疼得不行,真计较又坏了亲戚情分,怎么办?
两个女子都很好,一个寡妇带孩子,一个未嫁却有个泼皮弟弟,该娶哪个才好?
眼看着又到收获的时候了,去年官府的税就高,今年要是还这么高该怎么办?
婆婆总是说媳妇不好,媳妇总是嫌婆婆恶毒,夹在他们中间的儿子/丈夫该如何是好?
媳妇娘家有了难事儿,要把他家的孩子过继给自家,完全不想要,该怎么拒绝?
好容易谈了门亲事,之前都好好的,临到成亲,加价了,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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