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尧臣让吴曈有空了给他看看厉扬,吴曈发来一张模糊的照片——
救护车上,他头上脸上的血迹都没抹干净,身上搭着薄毯,露出来的棉麻衬衫破得跟流浪汉一样,深褐色的印子从左臂蔓延过来,塌在胸口,让人瞧着如同命悬一线了般。
“小臣啊,这会儿开始堵车了,你听叔的,在车上闭会儿眼。”邹阿立从后视镜里看许尧臣,“看看眼睛熬得,兔子一样了。喏,你手边有热粥,早起阿姨煮的,喝两口。”
座位旁支架上放着焖烧罐,许尧臣拿起来,跟罐子上的狗对视了一眼,不听使唤的大脑里往外蹦杂乱的念头:陈妙妙搞批发么,得有一百个罐了吧?
他拧开盖子,机械地喝粥,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是甜是咸,反正灌进了肚子里。
空了许久的胃乍然被塞了热粥,开始闹腾起来,一时疼又一时恶心。许尧臣烦躁地合上眼皮,强压着,靠在头枕上让两只眼歇一歇。
过去的将近八个小时里,他整个人像被一根弦紧紧绷住了,知道得站稳了,不能歪斜不能倒,狗屁倒灶的眼泪更是一文钱不值,掉下来也是无用。
从机场到市中心医院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碰上早高峰,愣是堵满了两小时。许尧臣到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
他进了医院大门,说不上为什么,竟被亮堂的白炽灯晃了眼。
问了导医台,找着重症医学科,楼道里堆着一撮一撮的家属,气氛沉得人抬不起头来。
许尧臣眼睛看不清人,低头摸手机,没等拨号,就让人拍了肩膀。
“臣哥,”吴曈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觑着许尧臣的脸色,“你熬了一宿吧?那什么,关董和公司几位领导刚走,要不就能碰上了。”
“也不熟,没事,”许尧臣下意识地应他话,应完了,喉咙用力地滚了两下,压着撕扯的疼,问,“他怎么样?”
“软组织挫伤和骨折都不严重,打进左臂的弹片是贯穿伤,也幸亏处理及时——当地联络人叫索吞,从前当过兵,经验丰富的很,一出事就跳下去把老板给救上来了。咱们的大夫说,虽然失血多,但不致命。”吴曈语速快,连珠炮似的,像是怕慢一秒,就要把许尧臣吓倒,“手术结束以后醒过一次,这又睡了。”
一颗心落到实处,许尧臣的三魂七魄总算一片片归位,他抿了下干燥的嘴唇,理清了脑子里的线团,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当地武装冲突大部分在北部边境上吗?”
“这也说不好。”吴曈把他引到避人的角落,“具体是什么方面的交战现在没确切消息,所幸范围不大,持续时间也不长,要不老板这次是真悬了。当时索吞一听见枪炮声,就带着老板他们从寨子里跑了。也是不凑巧,一共两辆车,一辆在半途爆了胎,换胎时候跟那帮民间武装迎头撞上,这才遭了殃。乔先生说他当时没站稳,险些摔到山坡下,老板为了拉他,结果自己掉下去了。”
——嚯,原来是英雄没当成,一个猛子摔成了狗熊。
许尧臣一双锋利的眉微扬,找回点精神似的,“真是英勇……那乔先生伤着没有?”
“倒是没有,就几处擦伤,不严重。”吴曈道,“本来乔先生要留下等着,后来被白总连拖带拽给带走了。”
许尧臣靠着墙,脊梁却挺得直,他看看胡子拉碴的吴助,于心不忍,“你也回去吧,我在这儿等。”
“那哪成……”
“回吧,”许尧臣道,“下午我得回桁州,你来换我。”
吴曈犹豫着,须臾,正要张口,又听许尧臣问:“通知他父母没?”
“哪敢啊,知道没生命危险,就没通知。”吴曈直叹气,“老板醒着时候就说了,别吓唬二老,要不我们都可以卷铺盖滚了。”
这时候不通知父母站在为人子女角度上当然能理解,可倘若老人以后知道怕是要生气。吴曈挺为难,但也没辙,许尧臣拍拍他肩,让他把用得上的单据手续都留下,把豆芽菜轰回去补觉了。
十二点才能探视,许尧臣在走廊站了半小时,有点腿软,干脆跟旁边大婶借了张报纸做地上了。
大婶看他这德性就知道是在连轴转,熬着,好心劝道:“小伙子,逮着空子得睡会儿,里面人煎熬,外面人就要撑住,要不他们在里面更难了。你家是谁啊,躺里面了?”
许尧臣将脸搁在自己胳膊上,侧脸看着大婶,“我哥。”
“兄弟连心啊,”大婶感慨一声,“不过像你们这年纪,兄弟间能这么亲的真是不多了。抓紧睡会儿吧,等到时间了我喊你。”
许尧臣闭上眼,大婶在旁边看着,有些可怜他——瞧着年岁不大,身子骨弱还得来守着兄长,脸白得纸一样,口罩下露出的颧骨上两片红晕像起了病,发着烧的样子。
大婶叫来自家男人,去旁边自动贩卖机给许尧臣买了一瓶矿泉水,放脚边了。
许尧臣病着,自然没法进病房,就算不怕把厉扬传染了,旁边也有其他重症患者。
差十分十二点,大婶把他喊醒了,说那边要登记。许尧臣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不能进,感冒了。
许尧臣央着大婶帮他去看一眼,拿着手机拍张照,转头又去问大夫详细情况。大夫忙得陀螺一样,他跟着人屁股后面嗡嗡半天,得了大夫一句无大碍,没啥事明儿就转回普通病房了,这才安生地站回去。
他扒在病房外,隔着四四方方的小窗户往里看,不凑巧,只能看见厉扬两条腿,一条打着夹板,半吊着,另一条盖在被子里,瞧不见。
十二点半,探视结束。大婶从里面出来,给许尧臣看照片,说你哥属于外伤,看着还成,就是缠了很多纱布。
许尧臣一瞧,鼻子就酸了。
真的不成,他想。
他悄悄地用指头尖碰碰手机屏上厉扬裹着纱布的脑袋瓜,就看他一双眼紧闭着,锁着眉,像在受什么煎熬。
等大婶走了,许尧臣给陈妙妙打电话,让他跟剧组协调,把他的拍摄通告排紧一点,近几天尽量能给他抽少半天时间出来。
陈妙妙在那边劈头盖脸地骂他,说事业刚要抬头就作妖,人这辈子能有几次机会,作来作去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许尧臣少有的没跟他犟,说什么就是什么,末了道一句:他不一样。护工、助理、朋友,对他来说也许行,但我不行,我得在跟前。
陈妙妙刺他一句:“哟,这么牛逼,你什么身份?”
“十一年前的弟弟,两年的炮友,精神和肉体交缠的关系——你管我。”许尧臣说,“反正剧组你想辙,我只管演完走人。”
陈妙妙一蹦三尺高,“你妈的!上辈子你抹脖子我他妈给你递刀了是吧?”
“再见。”许尧臣擤了把鼻涕,哑着嗓子无情地与他道别。
谁也不知道如今看上去风光的陈总是怎么伏低做小遭白眼的,总归愣是把许尧臣给弄成了一走读制小学生,让他能有机会在两地来回飞,很是丧心病狂。
汪导自然是不满意,加上一个石编,都没给许尧臣和善脸色。所幸他脑子里绷着弦,知道已然掉链子了就不能彻底把链子拆了,于是拍摄时全情投入,争取让汪导能达到七分满意,起码不对他业务能力上有所微词。
辛萌不知道他是出什么事儿,但见他一歇着就晃神,也怪同情,只好把暖宝和感冒冲剂不要钱一样往他跟前递,药汤子灌得多了,真把人焐出了面色红润的假象。
这一两天,许尧臣风尘仆仆,拿飞机当公交车坐,代拍都跟不动他了,只有他自己的站姐兢兢业业,一张张地出图。
厉扬在重症一日游后,转到了普通病房。核磁检查过脑部无损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只是这位工作狂人新添了嗜睡的毛病,据大夫说,可能是药物作用,也可能是他本人成日辛劳,精神紧绷着,乍然躺下,浑身都松了,这才引出来的“后遗症”。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