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了许久,终于被厉扬的一声询问打破。
许尧臣不解地看着他,没想明白怎么又“民以食为天”了。
方才那不愉快的对话如同一瞬间喂了狗,厉扬神色如常地从购物袋里翻出来鸡胸和面,一把小葱一把香菜,问鸡丝面行不行。
拍多了烂剧的演员没闹明白这原本该往摔门而去情节走的剧本怎么换了套路,一点儿不符合观众的内心期待。
于是,许尧臣的厨房开火了。
刘铮是个细心的小伙子,锅碗瓢盆能备的都备上了,并打了一张明细,配着图,贴在了冰箱上,甚至详细到牙签牙线乃至备用粘钩的存放位置。
厉扬按图索骥,顺利把要的锅刨出来,扭头跟许尧臣讲,抓紧给刘铮涨涨工资,这种助理回头要是跑了,你兴许得饿死。
许尧臣觉得自己没到生活不能自理那种地步,但刘铮这“地图”却暴露了他成年之后在人生道路上的短板,此刻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脸皮薄起来,生出一丝“生活低能儿”的耻辱来。
强行挽尊,辩解一句,“我烧鱼还行的,也不是什么都不行。”
“下次料酒少放,鲜味儿都压没了。”厉扬低着头切葱,使唤他,“去给我找条围裙来。”
许尧臣诧异,张张嘴,原想问一句你看节目了?可念头一起又感到不妥,这话题不祥,说出来恐怕又要绕回去。
算了。
围裙双双躺在橱柜里,抖开一看,一条皮卡丘,一条妙蛙种子,还贴心地给配了两顶厨师帽。
——刘铮是真的行,这么多年了,对皮卡丘仍旧爱得深沉。
许尧臣自己套上黄的,把绿油油的妙蛙种子给厉扬了。
狗皇帝一手香菜一手刀,扭头过来让许尧臣给他系围裙,却在看见那一片惨绿时颇讽刺地笑了声,下巴一抬,示意那顶厨师帽,“特意给我选的?”
绿意盎然,宛如盛夏时丰茂的大草原。
“哪能,别敏感。”许尧臣接了刀和香菜,把围裙递过去,把潜在的亲密都格开了,“再者,谁敢在你尊贵的脑袋上种草。”
“我前脚进局子,你后脚有新欢,”厉扬系好围裙,斜倚着流理台,“周余对你好吗?”
许尧臣低头要切菜,口不对心地应付一声挺好,却不防刀柄蓦地被狗皇帝握住,两人挨得忒近,热乎乎的气吹在耳廓上,让许尧臣奓毛的猫一样蹿了出去。
厉扬从他这反应里捡着了安慰,心满意足地给锅里添水,用鸡架熬汤。
许尧臣干脆去洗了把生菜,搓着菜叶,余光里是冒着白气的锅,暖烘烘,却让他感到别扭。
——他们这算什么?少时玩伴重聚首?这中间先是九年的相隔,又是两年的磋磨,如今非要维持个虚假的和平,实在很没趣。
念头往这一转,他又唾弃了自己:矫情个屁!
作精是没有好下场的。
许尧臣把生菜捞出来,放筐里晾着了。
——人么,养成习惯之后总是不容易改的,给老板点时间,等他看见不一样的烟火,对方程的兴趣自然就淡了。
现在大约是个缓冲期,他们都得适应。
厉扬哪晓得旁边这位转了一百个心思,他专心地炖汤煮面,十二点多,这一碗看着寡淡的鸡丝面总算出锅。
葱花香菜撒进去,清亮的汤上薄薄一层油花,馋得人不饿也想干两碗。
许尧臣把面端上桌,转身想招呼厉扬也吃一口,没料狗皇帝却洗干净手把大衣穿上了。
“近来胃不行了,不适合半夜贪嘴,”厉扬道,“我先回了。剩下的汤晾凉了存冰箱,明儿还能接着用。”
许尧臣愣怔,方才饱满的情绪一下子空了,须臾才回神,说:“澜庭药箱里有胃药,但说不准过没过期,你吃时候看一眼。”
厉扬拉开门,整个人让射灯镀了层亮光,让原本的憔悴无处遁形,他回过头,嘱咐许尧臣:“别熬夜,早睡。”
门合上,新租的房突然显得空荡起来,手边尚且热乎的汤面也跟着黯淡了,仿佛没了方才的滋味。
第61章
许尧臣在家躺了一天半,期间只爬起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陈妙妙买的镜子给转了个方向,不对着大门了。否则这东西像个巨型照妖镜一样,冷不丁进门能把人吓一个仰倒。
这两天里让人意外的是,他去跑路演的那部《神探一二三》虽说票房尚未明朗,但口碑却还行,评分居然上了7,没在2、3分上徘徊。
编剧兴奋地在朋友圈发剧评截图,说,瞧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埋的暗线都给我找的差不多了,老怀安慰。
许尧臣给她点了个赞,也不大关心剧评到底如何,转头去问陈妙妙,有活儿没,他很空虚。
陈妙妙让他吓了一跳,忙问:“儿,你怎的了?”
“让我干活,让我出去,我空虚。”许尧臣瘫在沙发上,看着早起刚到货的中古塑料椅,觉得自己前几天病大发了,为什么花四万多淘了两张塑料椅?
“你说这那我可精神了昂,”陈妙妙一下子来劲儿来,声音都飘起来,“有个种地码菜的慢综艺,你上不上?”
许尧臣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上,”应完犹嫌不够,又问,“其他的,再来点儿。”
“那是真没了,儿啊,你说你成日懒惰,这突然勤奋起来,爹都不知道让你上哪营业去。”陈妙妙给他支招,“要不这样吧,你上微博刷刷存在感,跟你粉丝互动互动,老不出现,孩子们都以为你退圈开澡堂去了。”
许尧臣觉得他这个狗屁馊主意实在太没建设性,于是挂了电话。
以往闲下来的时候从没觉得时间被抽成两倍长,只嫌躺在床上做废物的时光短暂,尚未品尝出做废物的自由,就又被挖起来去营业了。
时移世易,现如今终于要主动干工作,却没工作找上门。
可见,人生确实不如意十之八九。
许尧臣这一下午更了三条微博。
一条是小区里晒太阳的胖橘猫,翻着肚皮耍赖。一条是被狂风洗刷过的澄净碧空,几条拉长的云横在其上,一派闲适。一条是汤色漂亮的鸡丝面,葱花如翠,光线正好,看得人食指大动。
-妈耶,失踪人员出现得好秃然。
-我臣又在家抠脚了。
-经纪人呢!让他上班!
-给孩子歇几天吧,前面跑宣传时候一直是兔子眼。
-崽,你要无聊就直播吧,我们陪你。
-难道只有我在意那碗面吗?
-合理怀疑他在秀什么。
-别说了!我不想听!
-去找你cp,他在东大打球,快去!
许尧臣坐在他斥巨资的塑料椅上,刷评论,瞧见上面一条,反应了会儿,想起来顾玉琢,于是给二百五发了条微信,问他是不是在东大。
二百五回得飞快,说在打球。
回完,又追来一句,叫他立马过去,介绍朋友一起玩儿。
虚了一整天的躯壳终于在临近傍晚找着了填充物,许尧臣蹦起来去找衣帽间扒拉,搞了运动套,裹件薄羽绒,踩上篮球鞋出发了。
从前,他打骨子里烦这种生人数量大于熟人的场合,有轻微社交恐惧症的嫌疑,现在,他却有种渴望,就是得在人堆里扎着,让人气儿把自己包裹住。
东大也在市郊,和许尧臣那物流中转站一样的房子在同一方向,他叫了辆车,半小时不到就站在了东大门口。
东大全称东城大学,几年前收编了行将倒闭的五所民办大学,取了这么一个很随便的名字,间接导致每年报考人数少得可怜。
许尧臣来的这一片是东大新校区,地广人稀,大门口站十分钟都抓不着一个活人。
据顾玉琢透露,陆影帝的发小表面上是东大教授,背地里和东大这块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们平时打球都是来薅发小羊毛,占用东大体育馆。
优势是人少、安全,有保安站岗,劣势是学生们眼尖,他们一来就能被发现,行程立马上微博。
所幸陆南川拥有的大多数是事业粉,顾玉琢的粉经过几番洗礼,干脆掉得只剩生命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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