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压着天际线,乌沉沉地盖在城市上空,像个密度贼大的盖子,拢得人喘不上气。
许尧臣忽然想喝汤了。
那种熬煮三四个钟头,撇去了重油,带着鲜味的清汤。
从前他妈爱这一口,小时候总有的喝,后来没家了,就喝不上了。
十几年了,许尧臣想,那滋味居然刻在骨头一样,现在一咂摸,都仿佛能在空气里品出来。
他是个行动上的巨人,能动手不琢磨,说干就干。
外卖送来的鸡品相不差,去了头和屁股,剁好块,带着点血陈尸在塑料袋里。许尧臣把鸡一股脑倒不锈钢盆里,开始洗,揉来搓去,把鸡洗白白了。
有前面失败经验打底,许尧臣一点不怵,很有准地从柜子里刨出来一口砂锅,把鸡装进去了。
葱姜蒜少不了,许尧臣备了一大盘,并上香料、虫草花、羊肚菌、竹荪,以及大枣、枸杞,全码在台面上,使得他那流理台乍看去十分丰富,连棵蒜苗的地儿都匀不出来了。
看过菜谱,许尧臣觉得自己多少拥有了炖鸡汤的常识。他把大料和葱姜蒜下锅,倒足满满一锅水,盖上锅盖开火。
书上说,水开了就关小火,把浮沫撇下去,所以许尧臣没走远,等着锅开。
简单的像个“1”一样。
不到十分钟,水煮沸了,开始沿着锅盖向外呲小水滴。许尧臣开盖,撇沫,搞得差不多了,葱姜蒜和大料混着半生不熟的肉开始有了些许香味,他满足地把盖盖回去,调了小火,就滚回沙发上看剧本去了。
他马上要进组的是一部仙侠剧,台词部分不但拗口而且长的惊人,要记下来不容易。
他一遍一遍地过,看得困劲儿彻底翻上来,随后一个不小心,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厨房里,灶上的砂锅还在不遗余力地咕嘟,满锅水已经下去了一半,鸡肉嫩滑,可惜厨子却把它们给忘了。
第20章
厉扬进门时候让蒸汽扑了一脸,还以为跨进了西游记的南天门。
火已经熄了,燃气自动切断,只留下一片狼藉。这得感激科技进步,为愚蠢的人类兜底了被送上西天的风险。
厉扬带着一身干泥点奔到厨房,抓了两块抹布去端锅,结果刚把锅提起来,就听咔吧一声,锅底吹灯拔蜡,跟锅身分崩离析,里面的五脏六腑连着汤汁祸害了一灶台。
厉扬沉了口气:就不该让许尧臣靠近厨房!
他从许尧臣买的小筐里拽出来垃圾袋,拎着锅,用垃圾袋包了两层,给扔一边了。
他下午穿出去的西装被团成个咸菜疙瘩,甩在垃圾袋边上,一旁还靠着一大兜文件,黑塑料袋装着,很不像样。
厉扬干着活,火气翻上来,手撑着流理台平复了片刻,然后把抹布一放,转身去了客厅。
许尧臣醒了,睡得灵魂离体,险些分不清身在何处。他手搭着额头,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厉扬,倒挺意外,“你回来了?”
吹着空调睡的,嗓子给吹哑了,声音很不好听。
“在外面给人擦完屁股不行,回来还得给你擦,”厉扬站茶几后,居高临下地看他,“还记得自己火上炖着鸡吗?”
“……艹!”许尧臣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拖鞋都没来及穿就往厨房奔。
厨房里还团着没散干净的水汽,许尧臣后脑勺都绷紧了,心里一下子拔凉。再往灶上看,锅没了,只剩一片残骸。
厉扬跟过来,没进厨房,站在射灯没扫到的阴影下,冲他说了句,“抹布在水槽里,收拾吧,我去洗个澡。”
许尧臣看看灶台,又看看他——当然,看过去的时候,厉扬已经走了。
不正经时间的觉睡久了,人往往好半天都缓不过神,许尧臣站原地又愣了半晌,这才去把抹布捡出来,开始打扫。
砂锅的下半身还蹲在灶上,担着已经干涸的鸡块。
许尧臣转身去拿垃圾桶,开始把东西往里扫,却没想到那砂锅裂得彻底,整个一分为二,他扫进去一半,另一半从灶台滑落,砸在地砖上,碎了。
他又弯下腰去捡碎片,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
脚一动,碰上破碎的粗瓷,见了血。伤口倒是不深,但足以见得他在这方面的笨拙。
许尧臣感到一股丧气正在侵蚀他没彻底苏醒的大脑,其中还夹缠着无能的愤怒。脚上的血珠他索性也不管了,隔着抹布把破砂锅往垃圾桶里抓。
大片的抓完,他把桶往原地一放,转身去找拖鞋拿扫帚了。
用洗洁精擦油腻腻的流理台时,许尧臣开始感到遗憾,如果不是睡着了,那这锅汤应该滋味不差,起码撒上葱花,能热腾腾地暖胃。
厉扬在凄风苦雨里挨了一下午骂,进门喝碗汤,多少也能熨帖下糟糕的情绪。
他难得对资产阶级产生同情,现实却没给他表现机会,也不知道他和厉扬究竟是谁比较倒霉。
“许尧臣。”厉扬不知道在他消失的那块阴影里站了多久,突然出声吓了许尧臣一跳。
“嘎哈呀,”许尧臣攥着抹布,“你过来了就弄点动静呗,大晚上怪瘆得慌。”
厉扬没接他茬,“收拾完了?”
许尧臣扫一眼,搁下了抹布洗手,“完了。”
厉扬下巴微抬,“你过来。”
许尧臣没想到,他和厉扬有一天会凌晨两点半坐露台上,闲聊天。
露台没封死,是个真正的露台,能与大自然直接沟通那种。当然,一个不高兴想跳下去,那也是非常方便的,连开窗户的动作都省了。
厉扬从酒柜里挑了支红酒,启开了。
外面黑黢黢,许尧臣也看不清他拿了瓶什么,入口有种说不上来的重量感,偏酸而不涩,回味略甘。
大概是瓶贵的,想着,他又咕咚了两口。
“你也是二十六的人了,能成熟点吗?”风一吹,把厉扬身上的桃子香带过来,叫人很别扭,“没人能总跟你后面替你善后。”
许尧臣没打算跟他正经,“二十六,我也是个宝宝。”
厉扬品了品那酒,不是太喜欢这口感,“要是厨房炉子没那么智能,我现在就在给你收尸了。”
许尧臣冲他笑,探身跟他碰杯,“不是所有人都怕死哦。”
厉扬压下去的火气拱上来,“故意找茬吗?”
“我看见新闻了,”许尧臣说,“你想发脾气就发,我受着。不知道你们励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但看着也是很麻烦。”
夜幕低垂,有一团硕大的阴云压着,月光透不出来,只远远地给镶了条毛茸茸的边,让人胸口益发地憋闷。
厉扬借着这萤火似的光看过来,只能捕捉到许尧臣侧脸的轮廓,让他有种触不到的无力感,“那个商业区对外是诚智建设的项目,和励诚关系不大,但励诚和诚智,从根上是一回事。”
许尧臣不是傻子,但也不想打听,就问:“关正诚?”
这名字哪怕没听过也是眼熟,金融版块里,关正诚可是被无数人顶底膜拜的奇才——外面对他的传说差不多能集结成册,出一本畅销厕所文学了。
厉扬没细聊,只是道:“没想到吧,我也是个打工仔。”
许尧臣看他一眼,你爹的,小心待会儿一个雷劈死你。
厉扬开始一杯接一杯喝酒,像喝农夫山泉一样,简直暴殄天物。喝到瓶子里只剩一个底了,他带着点醉意转头对许尧臣说:“现在能操|你吗?”
许尧臣举杯,“能的,老板。”
厉扬的状态不是很对劲,像是突然被疯狗上身了。
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条领带,那领带上还有一排企鹅,然后用企鹅那边把许尧臣手绑了。
一般情况下,小片片的设置都会有个铁艺床头,方便把手挂上去。但他们这床头是一块整体,软绵绵很有弹性,找不到一根棍。
厉扬看了一圈,啥也没找着,最后咚一下骑在许尧臣腰上,摁着他两只手,“算了,挂不上你,但你别动。”
许尧臣举手投降,“行,我不动,你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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