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就连彼得老爹也愣住了,他犹疑地看了看阿尔莱德,又看了看路易,不过还是没有把对准索洛涅的枪口移开。
“你这个该死的卑鄙小人!”
阿尔莱德被索洛涅的话给气得够呛,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瞪着索洛涅;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说的确实是实话,以维利耶·杜·特纳那种毫无羞耻心的卑劣品格,就算阿尔莱德将他从索洛涅手中解救出来,那位大学生也绝不会有任何感激之心,而更可能会为了维护他所谓的名誉而反咬一口。
“我从来没有自我标榜过我是一个好人,阿尔莱德,你的要求不能太高。”
索洛涅说,他用下巴指了指那个袋子:“但是,我这个不好的人可以帮你干脆利落地解决掉这个自认为自己是好人的人,而不用你去烦恼该怎么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惩治他;你甚至都不需要付出一个法郎——我已经很宽容了,阿尔莱德,换成别人的话,我还得收一大笔钱才行。”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人?”路易问,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准备把他带到哪里去?”
索洛涅望了路易一眼,他似乎思考了几秒钟。
“外省的一些矿山上很缺人手,那些矿主会很乐意花上两百法郎来购买一个劳工。”他说。
矿山里的劳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路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需要稍微对矿山恶劣的工作条件有所耳闻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时代所谓的矿山劳工与其说是劳力,更不如说是属于矿主的奴隶;那些劳工被戴上镣铐,在鞭子的抽打下工作,拥挤在五十个人的房间里睡觉——为了最大程度地压榨他们的劳动,矿主们甚至会采取“热铺”制度:让矿工们轮流使用床铺,而没有轮到睡觉的人必须一刻不停地干活,直到他们的伙伴起床、他们才能躺到伙伴让出的还带着体温的床上,这被称为“热铺”。
被装在袋子里的大学生显然听到了索洛涅的话,他疯狂地挣扎起来,试图逃脱那悲惨的可怕命运,然而吉普赛人牢牢地抓着他,并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阿尔莱德自然也知道一旦维利耶落到所谓的矿山,那个大学生就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变了又变,但最终还是没有要阻止索洛涅的意思。
“这么一来,你就不用再看到他了。”索洛涅对阿尔莱德说,他挥了挥手,两个吉普赛人就抬起了挣扎着的大学生,哼着歌就往外走。
“先生!”
眼看着他们就要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彼得老爹急得喊了阿尔莱德一声,他握紧了手里的枪:“你要让他们这么走了吗?先生!”
阿尔莱德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彼得老爹不需要再说了。
“索洛涅·格罗斯泰特!”
在索洛涅即将走出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时候,阿尔莱德忍不住喊了一声,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这一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但我得说,我依然憎恶你的所作所为,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不会再放过你的。”
索洛涅停住了脚步,他站在那里回头看了一眼他曾经的朋友,外面街灯的光斜照进来,正好落在他的身上,他一半的身体在街灯的光明笼罩之下,另一半却在浓郁到快要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狼总是要吃羊的,它并不在乎吃的是山羊,还是绵羊。”索洛涅说,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再见了,阿尔莱德。”
第142章 霜月·罪孽与抉择(一)
索洛涅带走了维利耶·杜·特纳,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使再怎么追寻索洛涅·格罗斯泰特的身影,阿尔莱德都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然而玛丽的病情并没有因为出卖了她的人受到了惩罚而稍微好转一些,她就像一朵被连根拔起的花儿那样,一天比一天地枯萎下去了。
即使是穆勒医生,也对玛丽的状况束手无策,后来他甚至拒绝再来到圣乔治街七十九号,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他们的事情了,现在唯一的当务之急就是寻找一位愿意“为名誉受过损害的女子行临终圣礼”的神甫,仅此而已。
而在得知了这个噩耗之后,看门人通萨尔老爹跑了出去,他按照阿尔莱德的吩咐去了附近的教堂,然而堂区的神甫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为了偿赎那位女性的罪孽,他们必须花上比别人更多的钱,才会有神甫愿意走进圣乔治街七十九号去,否则的话,就只好请他们“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等待主的使者驾临了:毕竟,巴黎有着一百二十万的人口,死亡无时无刻不在降临,然而神甫的数量却是有限的。
那么,哪怕举行一场最朴素的法事需要的花费是多少呢?答案是三百法郎,通萨尔老爹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路易和阿尔莱德,他同时还交给了路易一瓶药剂:一瓶据说对所有病痛都有奇效的“杰·格勒夫药剂”,然而阿尔莱德并没有要求他去购买这种需要花上十个法郎的昂贵药剂。
“啊,先生,我能为玛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面对阿尔莱德的疑问,通萨尔老爹这么回答,这个素来爱贪小便宜、怕事又吝啬的老头抹着眼泪,他对两位年轻的先生说:“先生们,我曾经有过一个可爱的孙女儿,她是那么的聪明伶俐,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千万倍;可是呀,我的小玛丽和她的父亲、母亲都在十一年前一起被出汗病夺去了生命,那天她坐上餐桌的时候还好好的,死去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吃完她的面包!”
他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当年主让我在一天之内就从一个幸福的老头儿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老头儿,现在我却又要看着另一个玛丽在我的面前死去了!主啊,万能的主!为什么你对穷人的考验总是要更多一些呢?”
这些悲痛的抽泣、疑惑和诘问,应该问谁去索要答案呢?通萨尔老爹也不知道,他走了出去,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哭了起来,彼得老爹默默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而有可能知道答案的路易握着那一瓶药剂站在那里,他只觉得那哭泣的声音如同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在割着他的心脏。
“我想,我需要问一下玛丽。”路易对阿尔莱德说,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轻浮无力:“是的,我需要亲口问一下玛丽,莫伊娜的话,我不能相信她。”
“我让约瑟夫去烧一些水,好把这些药水加热一下。”
阿尔莱德说,他往玛丽所在的储藏室里看了一眼,甚至没有问一句路易要问玛丽的到底是什么。
他以此为借口打发走了约瑟夫,而路易走进储藏室的时候,玛丽正躺在那铺了稻草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张和这狭窄阴暗的储藏室格格不入的上等鸭绒被,被子上的英国花边精致非凡——那是从二楼的主卧里拿下来的;她脸色灰败,眼神发直,胸口几乎没有起伏,眼睛里甚至都没有病人们常有的、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互相交织的那种光芒:她的灵魂已经死去了,还在等待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玛丽。”
路易没有看旁边的莫伊娜,他在玛丽的床边跪了下来,轻轻呼唤了女仆一句;自从得知伤害了她的人很可能是加尔比恩之后,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处于最残酷的煎熬之中,而这种煎熬的继续与否,将取决于玛丽的一句话:“玛丽,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玛丽的眼睛木木地转了一下,路易强忍着巨大的悲伤,他尽量放轻了声音,唯恐再次刺激到可怜的女子:“玛丽,你还认不认得,在莱辛情人屋里伤害了你的人?”
一边的莫伊娜有些诧异地看了路易一眼,然而路易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会她了,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玛丽的身上:“玛丽,你还认得,那个人吗?他是谁?”
玛丽直直地躺在那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在一段长长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在路易想要放弃的时候,她说话了。
“狼的眼睛。”
玛丽喃喃地说,她眼神发直,声音非常轻,如果不是凝神去听几乎要听不到:“那个人,狼的眼睛,那天,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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