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雨(39)
是一个透明干净的玻璃瓶,装着满满一罐贝壳,螺纹斑斓珍白精巧,底部铺着层细细的彩沙,“还有礼物啊,什么时候捡的?真漂亮!”
谢桥不答,只问,“比你房里那个怎么样?”
纪真宜恍惚半秒,立刻捧场,从善如流,“这还用说,当然是我们小桥捡的更厉害了。”
谢桥觉得可以了,就算是敷衍,也没关系。
飞机上,谢桥看座位上的刊报,不动如山。
纪真宜好动,左瞅右摸,百无聊赖,“这是什么呀小桥?怎么还是英文,说的什么?”
谢桥说feminism,女权。
“女权?牛逼!来,帅哥,公主,给我灌输一下高级知识。”特地提点,“念普通话,别说英语。”
谢桥口才实在乏善可陈,看着原文酝酿了一会儿,还是很公式地念书一般地,“早在1791年,法国大革命期间,妇女领袖奥兰普?德古热发表《女权与女公民权宣言》……”
纪真宜热烈响应,“法国大革命!我知道,1789到1794年嘛!哈哈,领袖叫什么,奥什么?奥露西娅?澳大利亚?”
……大学要不别考了吧?
回到学区房,一推门,吓得纪真宜原地起蹦。
祝琇莹站在玄关口等着兴师问罪,柳眉倒蹙,纤盈的身材吼出了倒拔垂杨柳的气势,“还知道回来呀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还敢带着小桥,纪真宜你胆子要包天了!给我进来!”
谢桥第一次见到这个孱弱温婉的女人爆发出这样可怕骇人的能量,本能往前跨了一步,“阿姨……”
纪真宜连忙拖住他,“没事。”把自己的东西放他怀里,无奈地低声说,“准备好,今晚的菜绝对特丰盛,她估计扛了一车东西回来。”
祝琇莹在外面那样威风,进了房里反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丧地坐在床上,低着头,好久才出声。
“妈妈知道委屈你了,我那天太激动了,对不起,真的,我太急了,妈妈不是故意的。”
纪真宜看着她,眼眶涩涨,脸上却笑嘻嘻的,浑不在意的样子,“妈,我没觉得委屈啊。”
她忏悔不已,“你莫叔叔都说过我了,也跟他哥谈过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是妈妈不对……”
纪真宜嗤笑出声,“真没委屈,你正儿八经跟我说这个,我还怪想笑的。”
祝琇莹红着眼站起来,愠怒地扇在他肩膀上,“我真不知道你这没心肝的样是好还是坏,我宁愿你跟我吵一架,总好过憋在心里!”
纪真宜从身后扣住她的肩膀,脑袋乖巧地磕在她肩上,“吵什么架呀,架是要和别人吵的,自己人哄哄就好了。好不好,我哄哄你好不好?”
祝琇莹看着他,两只眼睛水红一片,梨花带雨,哽咽得语无伦次,“你真是,我真是,我……”
纪真宜连忙把她抱住,顺她后心,“哭什么呀,别哭了别哭了,谁家小姑娘在这哭脸呢,小桥听见都要笑了。”
祝琇莹被搂进儿子单薄却足够依靠的胸膛,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她摇着头抽噎,“对不起,妈妈没做好,我只想着我自己。我太想和他在一起了,我让你看脸色,我让你受委屈,对不起……”
谁规定的呢?妈妈不能为自己多想一点?
纪真宜竭力张大了眼框也没绷住,让泪从眼角滑出一线,他死死压抑住声腔的颤动,“我没觉得你对不起我,我觉得你做我妈特别好。真的,你做我妈妈,特别特别好。”
第三十二章 (上)落荒而逃
纪真宜没待几天就去校考了,祝琇莹在这个关口生病,还硬撑着要陪他去。
纪真宜说你比我还焦虑呢,我自己好得很,于是拍拍屁股走了,走之前还麻烦谢桥照顾一下他妈。
校考说起来其实很麻烦,考点不统一,各个学校规定也不一样,冗杂又繁琐,文化生高考蜕一层皮,美术生起码蜕三层——联考、校考、高考。
多数考生都是家长全程陪同,各个考点都被家长们围得水泄不通。纪真宜在一众嘘寒问暖中形单影只地背着十几斤重的画具,管着自己的衣食住行,起早贪黑,天南地北各个考点乱飞。真没说大话,确实打点得井井有条,至少从没错过考试。
他每天晚上都给他妈发自拍报平安,多数时候是结束以后在考点外随便照的,满手铅黑,笑脸灿烂,还是那种失血过多的苍白,藏在衣服下的不健康的寡瘦。
每每还要附几句,“我画得太好了,就跟欺负人似的。”
“真想谦虚,可实在天才。”
“您说学校不招我招谁?”
祝琇莹和谢桥说,“这孩子小时候胆子真就老鼠那么点大,长大了不知道怎么这么自信,要说自信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他也太自信了!”
她把自己说笑了。
纪真宜校考期间受到不少关怀,叔叔妹妹,画室同学老师,瘦猴,还有让瘦猴转达的小马。他也难免要礼尚往来,关心一下瘦猴的事业,瘦猴说挺好,播放量日渐上升,创作热情高涨。
袁纤纤都来问他,都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话里明显有弦外之音,但纪真宜成天连轴转,不说焦头烂额,却也实在忙碌,没什么劲头来琢磨她话里的意思。
谢桥书桌上放着一个雕琢精巧的机械天文钟,黑色木外壳,电缆驱动,蓝色的宝玑指针,时间推着无声无息地转动。他的日常说来实在枯燥,全神贯注高效率听课,十点晚自习结束,回来做题做到十一点半,阅读半小时。
总翻来覆去地想纪真宜,有时候稍稍走神,思绪再绕回来,看见满纸都是纪真宜的名字,羞窘得不敢多看一眼。
他每天都想问问纪真宜情况,又担心打扰,还是决定隔一天联系。纪真宜总是意气洋洋,说得游刃有余,还得意地说校考也没忘看鲁迅,鲁迅可太会骂人了哈哈。
谢桥听他的声音就能想象他的样子,一定是笑的,可能坐在床上,两条腿晃来晃去,自命不凡的乐天。
他把上次生日纪真宜送的杯子都翻了出来,白底的草莓玻璃杯多可爱,连杯底傻乎乎冒花的卡通小人都越看越觉得合心意,它可真像我。爱不释手,用喝白开水都甜得冒泡。
他又想起那晚在海边,他连纪真宜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实在过分,应该谴责。思来想去,还是在网上查攻略——《十个细节让你和恋人更加亲密》
电脑的荧光照在他净白隽俏的脸上:
要表达爱意,告诉她你爱她。好,回来就告诉他!
要告诉对方你的喜好。不用说,纪真宜都知道。
……
要营造浪漫,比如自行车载她,老土但好用。
谢桥的canyon和pinarello都在家里,只有一辆trek在学区房,那就给trek装个后座吧!他之前从没想过这么暴殄天物的事,毕竟对大多数骑行爱好者来说,用公路车载人都绝无可能,更别说TREK Emonda SLR 10这种神级豪车。
可谢桥此时像个被妖妃迷惑的昏君,他甚至想,用自己最喜欢的车载最喜欢的人不是刚好吗?
可是,纪真宜什么时候回来呢?
第二节 下课,一班的尖子生在勤知楼开完会出来,谢桥和杨昊申并排落在最后,走到一楼大厅。
杨昊申看着迎面进来的那人总觉得在哪见过,冥思苦想,终于顿悟!这不是上次来找谢桥的那谁吗?
他扭头一看,旁边的谢桥竟然人间蒸发了,他像追着自己尾巴咬的狗一样滑稽的原地转了几圈,“人呢?人呢?”
纪真宜来领缺的资料书,正和谢桥一伙人撞见,暗度陈仓朝他一眨眼,笑还噙在嘴边,擦肩而过的瞬间,被攥住手腕一把拽走。
不知道进了哪间屋子,暗沉沉的,堆满了一摞摞新书,油墨味浓重。纪真宜天旋地转,被按着肩狠狠推到墙上,后背都撞麻了。
谢桥捧着他的脸,整个都发起抖来,一次呼吸被颤成几段,珍重而狠厉地含住他两片饱润的唇。纪真宜的舌头被激烈啜吻着,唾液泛滥,脸颊烫红,唇舌纠缠的水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