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雨(23)
谢桥扶着杆站着,心里捋了一下,觉得自己条件很不错,是非常配得上纪真宜的——为了给纪真宜留面子,就算只自己心里想想,他也没舍得用绰绰有余这个词。
就算最后肯定会在一起,但按照谈恋爱的流程,他也应该先追他,毕竟他先喜欢。他愿意追纪真宜的,不过不能太久了,因为他有些等不及了。
他小半辈子第一次春心萌动,还很生疏不熟悉业务,但他看别人谈恋爱是要这样的,要送早餐,要接放学的,早餐祝琇莹准备好了,那纪真宜放学他是一定要去接的。
别人都有的,他也要给纪真宜。
心里的小人信誓旦旦地点头,没错没错!
他九转十八弯地为这场突然的造访找到一个借口。
一下地铁又怂了许多,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却还是仓仓促促往出站口去,中途还不小心撞了个女孩子,低头道了歉,出了站就开始迎着寒风畅快地跑起来。
他怀着对纪真宜的喜欢,就像怀着赃物的窃贼那样惴惴不安,落在地上的脚步是心里躁动的鼓点,迫不及待,慌乱杂沓,一池春水被搅得一塌糊涂。
开元画室,三楼。
谢桥平复了半秒,在自己紊乱的呼吸声中强自镇定地推开了画室的后门。
明亮刺眼的日光灯下是密密压压的画架,画纸,画笔,石膏像,一个个沉默刻苦微微佝偻在画架前的背影。塞满人的空调房里味道并不太友好,浓度过高的二氧化碳和颜料掺杂在一起,像加热的松节油,但因为纪真宜在里面,他也觉得不难接受。
谢桥忐忑而甜蜜站在后门,甚至等不及别人上前来问他找谁,自己就莽撞地喊出声,“纪真宜。”
窝在最后一排墙角的纪真宜转头见到他时的表情,堪比企鹅在南极撞见到北极熊,傻乎乎的迟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纪真宜头发留得有些长了,额前的碎发拂在眼前十分碍事,集训没时间剪头发,又怕自己一刀下去直接祸害成个二愣子,图省事找画室妹子借了个发箍,把前额和头顶的头发绑一块儿扎成个小揪,像在头上种了棵小禾苗。
于是这会儿,纪真宜顶着那株小禾苗蹦跶到谢桥面前,“小桥,你怎么来了?”
谢桥穿着一身双排扣的大衣,凤仪秀挺地站在灌风的门口,烟灰色的围巾缠了两圈露出半截净白的脖颈,带着满身簌簌的寒气。他在楼梯上跑得急了,有些发汗,一张脸白里透红,艳若桃李,眼睛是两泓净泉,半遮半掩地蓄着深情点点。
他几乎是按捺不住地给了纪真宜一个笑,俊眉修目,笑出些白牙来,简直甜得人一命呜呼。
想你。
第十九章 给哥哥当男朋友好不好啊
董元柏刚开始很看不惯纪真宜,主要因为纪真宜一来画室就抢了他的位置——最后一排的墙角。这里够静也够大,他常伏在窗棂上看云看雨看风看树,现在属于纪真宜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坐旁边。
他们这种大班,一个班大几十人,窝窝囊囊塞满一屋子,当然比不上精品小班来得负责体贴,但都拼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越临近联考越气氛紧迫。
新来的纪真宜吊儿郎当得格格不入,他总是没骨头似的窝在那,不是在削炭笔就是挤颜料,从没睡过似的一到下课就趴下了,懒得简直随时要被踢出班级。
素描课老师在前面鞭策他们,“能考上这几个学校的,不是天赋异禀,就是非常努力,要不然就是复读生。要考这几个学校的同学,你们先掂量掂量,看看自己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否则就准备当第三种。”
董元柏握紧了拳,他当了好些年不服管教的问题学生,高二才发现自己有点美术天赋,决定走美术生的路子,他坚信自己足够努力,心里燃起一簇熊熊的火,一定要考上。
墙角的纪真宜哼出一声,董元柏狐疑地转过去,第一次和他对上了眼睛。纪真宜仰瘫在椅子上,头搁在椅背歪着看他,一双眼睛迷蒙地半阖着,眼头较低有些钩圆,眼尾稍稍往上翘,多情又机灵,看人时有股懒懒的媚劲。
纪真宜朝他扬起脸,很有些大言不惭的劲头,“我一定能考上。”
“为什么?”
他笑起来,“因为我是个天赋异禀还非常努力的复读生啊。”
天赋异禀没看出来,异常努力更加没看出来,是个复读生董元柏算是知道了。
董元柏厌恶他这样自以为是的大放厥词,其实男生之间,没事抖个机灵吹个无伤大雅的牛不算什么,大家都这臭德行。
可能对于纪真宜他确实有偏见,他第一眼见到纪真宜,就心里发毛,无法言喻的异样。
他觉得自己也挺事儿妈的,拢共就俩眼睛,还总分一只去盯这个惹他不爽的纪真宜。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那么小气,纪真宜干什么他都看不过眼,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总要刺他。
偏偏纪真宜对他的挑衅总是兴致缺缺,平常有点精神呢,就和他见招拆招全当消遣,没什么劲头的时候,随便他干嘛都懒得理,倒没真生气过。
他得空细细琢磨自己的行为,惊出一身汗,这么幼稚可笑的挑衅不就是小学生对付喜欢女孩的法子吗,想方设法欺负他就为了让他和自己多说几句话。
但纪真宜这人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脾气,平常谁跟他说话他都搭理,新开一盒白颜料,别人都来挖一块他也不生气,迅速和人打成一片,莫名其妙永远都在笑。
一直到那天素描考试,嘴毒脸臭的素描老师在后面夸纪真宜,“看见没有?看见没有?都睁大狗眼好好瞧瞧,这他妈才叫素描呢,你们那叫磨铅笔!”
他才发现纪真宜是真的挺厉害,也不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吹自擂。
他开始偷偷注意纪真宜画画。集训很累,熬夜和通宵家常便饭,动辄几十张的速写作业,还是大动态,画到人两眼昏花。冬天停了空调更要命,手冷得发僵握不住笔,在画室哈着白气对第二天升起的太阳竖起中指骂操你妈。
画画本就逆天而行,死在路上是顺应天命。
但纪真宜好像少有这种烦恼,他动作特别快,可能也是熟能生巧,技巧得当,对变态般高压的作业游刃有余,按时按点下课就走人。
天气大好的时候,阳光从旁边的窗户泼进来,握着炭笔的纪真宜浸在灿灿的金光里。因为脸色太苍白,五官并不太明显,细看起来很精致。他懒懒散散的很少正经,全神贯注地画画时又不一样,半张侧脸看来像块蕴光的脂玉,凝冷而专注,脖颈纤长,有些书卷气,像一个热忱的漩涡,要将注视他的人一概卷进去。
偷窥的董元柏顿时心跳如狂,一直到晚上下课那只眼睛都没收回来。
纪真宜又准时准点地收拾东西要走人。
董元柏赶紧问他,自己都觉得友好得有些唐突,选了个早就知道答案的蠢问题搭讪,硬邦邦地,“诶,你住哪个宿舍啊?”
纪真宜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目光没什么焦距地看着他,很冷淡的样子,“我回家。”他站起身,把画夹往背上一扣,动作行云流水,“拜拜,明天见。”
董元柏因为他这句告别心里热乎乎的,想跟他多说几句话,连忙问他,“你把画夹背回去干嘛?这么麻烦。”
纪真宜眉毛一耸,得意地笑起来,神气活现的张扬可爱,“这都是爸爸呕心沥血的大作,我当然要拿回去。”阔气地朝他摆摆手,“走了。”
他原以为有先前的坏印象在,和纪真宜重新搞好关系挺困难的,但纪真宜不知道是不记得还是不在乎,第二天就对他的示好毫无芥蒂地照盘全收,没过两天就勾肩搭背成哥们了。
但纪真宜还是不太爱说话,他喜欢窝在墙角玩手机,没心没肺的样子像只自得其乐的地鼠,偶尔外面动静大了才探头出来看看。
董元柏学画晚,底子相对弱一些,对素描尤其恼火。他下了苦工练素描,一点长进没有,烦得他焦头烂额。偏偏这些老师给的建议都还不重样,这个说阴影太暗了那个又说太亮了,这他妈到底该听谁的?
他没想到纪真宜会察觉,还来指导他,或许说开导更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