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雨(22)
谢桥为这句不知所谓的话蹙起了眉。
又听他说,“把你生得这么帅。”
纪真宜噙着笑抬头定定看着他,眼里淌出某种奇异的温柔,几乎是溺爱了。谢桥被他这样看着,有种自己被无限纵容的感觉,好像不管他要什么纪真宜都会答应。
他心口直跳,稍稍弓下去一些,慢慢的,慢慢的,几乎是不自控地凑近了纪真宜,两排呼吸顺着交换,四瓣润泽的薄唇再差一毫就能交换一个分不开的长吻。
烤箱突然叮了一声,胶着的视线迅速错开。纪真宜猫着腰欢天喜地把碗端出来,“来了来了,全世界最好吃的纪真宜牌旺仔布丁新鲜出炉了!”
刚做好的旺仔布丁像一碗奶黄色的鸡蛋羹,嫩嫩滑滑,温度没把控好,表层烤得有些焦了,空气里漫出一股融融的甜香。谢桥把准备的勺子分给纪真宜一支,尝了一口,甜甜的很香滑,唇齿间都是醇甜的奶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制作者是纪真宜的关系,他觉得那层焦黑都甜蜜到齁人。
纪真宜兴致缺缺地拿着勺子,还在为自己的语文素养负隅顽抗,“你别不相信我刚才说的,真的,我的语文进步了。这样吧,我现在张口就能背几句有你名字的诗词,你信不信?”
谢桥都觉得不可思议,纪真宜竟然知道“谢桥”做意象的诗词。
纪真宜那厢拿着勺子摇头晃脑,“小桥流水人家!”
原来是小桥。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
……
“还有还有,嗯……对了,小桥一夜听春雨!”
果然撑不过三句。
谢桥纠正,“小楼一夜听春雨。”
纪真宜点头,缓慢地恍然大悟着,“哦,原来是小楼啊。小桥小楼,你看多合适,要不以后小桥的弟弟妹妹就叫小楼吧?男孩女孩都能用。”
竟然在这等着他。
“小桥以后一定特别讨弟弟妹妹喜欢,你看我们家纪真宣多喜欢你。要出生的小楼一定特别崇拜你,整天乐颠颠地跟着你屁股后面,喊‘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呀’。”他含着勺子,惟妙惟肖地学个童腔,又笑起来,“一定会觉得你又聪明又帅,有你当哥哥多神气啊是不是?我们小桥可是个有基金会的校草,太酷了,说出来都要吓坏他!”
都说不是校草了。
“以后小桥长大了,变成更了不起的人了,外面会有更多人喜欢你,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当你的跟屁虫。”
他看着谢桥,目光温柔得都要融信昏黄的墙灯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柔软得像在谢桥心头浇一场润泽的春雨。
“小桥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我和你保证,小楼一定特别特别喜欢你,真羡慕小桥,以后就有弟弟妹妹做小尾巴了。”
他不说妈妈不会不爱你的,他说小桥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纪真宜放下勺子站起来,金属勺磕在桌面上轻轻一声响。他又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眼底青黑一片,懒倦倦的摇摇欲坠好像随时要栽下去,“好了,我不吃了,洗个澡睡觉去。”
他从谢桥身边经过时,被一把攥住手腕,侧过头对上谢桥灼亮纯澈、闪着勃勃精光的眼睛。
谢桥不想让他走,他还想听他一直讲话,连睡眠都觉得多余又碍事。他心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激素紊乱,心防失守,口干舌燥,超我和自我都死了,本我没出息地朝纪真宜高高悬起了白旗。
但最后他也只是克制地将唇抿成一线,言不由衷地看着纪真宜,几乎舍不得眨眼,“晚安。”
纪真宜回他一个困倦的笑,“小桥晚安。”
谢桥整晚没睡,一方面是撑的,他独自吃完了整碗布丁。另一方面,他亢奋到扼杀了睡眠,身体不受控制,大脑胡思乱想。
他想,纪真宜是多矛盾的一个人,既恶劣又温柔,自己的七寸仿佛被他恰如其分地掐在虎口。多会花言巧语,多会对症下药,多会装模作样,谢桥这样万般恶意地揣测他,也不能阻止自己全副身心都向他俯首投降。
他翻来覆去,像害了高热,被子都要被他的呼吸烫得燃起来。
从他笃信自己对纪真宜只是可有可无的喜欢到今天也不过四天,那些自以为是的认知就天翻地覆了。他在十七岁这一年,料见自己未来怦然悸动的所有场景。
一定要是今晚这样澄明的月光,一定要走过冷清清的竖着两排路灯的街道,一定要拿着羊肉串给他表演一场烂到极致的手影,一定要给他做一碗焦了的旺仔布丁,对他说,“小桥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一定要是纪真宜。
他第一次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累的,脸上烫得要命,两只脚冰得麻木,心脏架着冲车直撞胸门,人都要被亢进的心跳撞得弹起来。他像一个被滥用苯异丙胺的试验品,瘫在床上出了一身忽冷忽热的黏汗,不正常的晕红烧得他昏聩无力。
完了,完了。
他确信自己喜欢上纪真宜的第一天,就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十八章 想你
谢桥开始提前一小时起床,也开始悄悄在房间竖着耳朵等到纪真宜回来。他再做不到十几天不见纪真宜还心如止水,他需要这点零碎的相处来充实来贪婪。
他拨了拨粥上的醉蟹,在早餐的饭桌上提醒纪真宜要和他去买彩票。
晕晕欲睡的纪真宜一下笑醒了,笑眼弯弯地看着他,“你当真了小桥,我开玩笑的。”
谢桥的心很小题大作地沉了下去,原来是开玩笑的,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当真。
这么小的一件事他都要落寞。
吃过早饭祝琇莹睡回笼觉,纪真宜收拾东西准备去画室,谢桥按灭了客厅的灯,狠心不再看纪真宜,转身回卧室。
纪真宜突然叫住了他,“小桥。”
偷偷赌气的谢桥十分没骨气地停住了。
纪真宜走过来,把手伸到他鼻尖,“讨厌这个味道吗?”
是木兰的味道,冷香幽幽,沾上肌肤温热的生气,发酵似的清郁沁人。
谢桥看着他,摇摇头。
“把手伸出来,两只。”
他在纪真宜面前几乎是个机器人,把手交出去时,郑重得像个甘愿被铐上手枷的囚犯。
纪真宜的掌心蓦地合住他了的手。
“挤多了,可别浪费。”
纪真宜涂满了护手霜的手心温暖软滑,柔软无骨地包裹着他,像两尾温热灵活的游鱼,从掌根到指尖,伸进他指缝里去。四只手紧密无缝地柔软贴合,生出些热,也生出些电来,谢桥喉结攒了一下,像欲盖弥彰又像难以忍受地偏过了头。
谢桥的手跟人一样好看,玉白修长,骨节微突力量感分明,指甲修得干干净净,饱满莹润的指甲盖里藏着八个拱起的月牙白。
纪真宜低着头,嘴边有一点点笑,“这就是我们的‘双黄蛋圣手’啊。”
谢桥心里那一点点沟壑,就这么轻轻巧巧被他填满了。
刚过六点,外面的天灰蒙蒙的阴,屋子的暗是那种颗粒状的暗,是分辨率过低的老式胶卷拍出的片子,昏暗,闪烁,暧昧,看得见空气里浮动不安的噪点。
纪真宜看向他时眼波流转,压低了声音,沙质的嗓音像贴在耳边,似笑非笑地开了个黄腔,“你昨晚也用这么好看的手打手枪了吗?”
他离得那么近,谢桥几乎以为他要吻上来,但纪真宜只飞快笑一下,抽出手就走,“走了小桥。”
谢桥回过神想拽住他,门正好被碰上,纪真宜出去了。
他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手,温温滑滑,像掬了满手鱼的黏液,却没抓住鱼。
谢桥花了四节课深思不属,不过他这人长相唬人,发呆看着也高冷正经,被老师叫起来答问,还能处变不惊半点不怯地反问,“您说哪道题?”
既然我先喜欢他,我当然主动一点。
嗯,没错。
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上了地铁。
纪真宜集训的画室和学区房隔得很近,坐地铁只有四站,过去的话不到十分钟。这条线晚上十点后人并不多,车厢里空气也不浑浊,冷冷清清的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