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船的最终目的地是母星,上面除了坟墓和蛛形虫,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只要在落地之前,副官他们追上来,就不会有事。
他安排得周密,但下属还是万分抗拒:“您是总指挥!您走了我们怎么办?!”军雌下属颇为不认同,甚至有几分口不择言:“您就那么爱赫利俄斯阁下吗?!”
说完这句话,频道内安静如鸡,没有一只虫敢说话。
毕竟所有虫都知道,因为大阿努比斯的经历,小阿努比斯对雄虫和爱这两个单词能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
自知失言,下属咳了一声,假装时间倒流,重新问:“您走了,谁来坐镇中心?”
曼努埃尔也便当做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地回答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句话刺激了,今天的他格外尖酸刻薄:“我失踪的时候杜阿尔特做的不是很好吗?篡位绰绰有余。还有塞基,守墓都不安分。既然退休了还这么能折腾,不如回来光明正大地当他的总长。”
下属们:汗流浃背了。
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曼努埃尔沉声:“还有问题吗?”
高大的军雌们如鹌鹑般安静,一句话都不敢说,安静得像高中面临老师提问的课堂。
曼努埃尔:“散会。”
他退出了频道。
下属们大舒一口气,私下开小群就“老大现在的否认,到底是真的没爱,还是死鸭子嘴硬”这个论题,展开了第八百回辩论。
不知道下属怎么在背后蛐蛐自己的,这边曼努埃尔结束完所有公务,把光脑和所有电子产品都扔蛹外。蛹还没结好,但最后一支针剂已经用完了,曼努埃尔垂眸看怀里的雄虫。燕屿紧闭双眼,脸上布满不正常的潮红,唇角有血。
这是曼努埃尔喂的。免疫系统工作需要能量,高烧也缺水。所以曼努埃尔割破手腕,把伤口怼进燕屿嘴里,给他喂血。
摸了摸燕屿的额头,曼努埃尔面不改色地重新割破刚愈合的皮肤,给他再次喂血。
哪怕昏迷了,但求生的本能还在,干渴和虚弱让昏迷的雄虫本能地探出舌尖,甚至张开牙齿贪婪地撕咬伤口。
滚烫的舌尖舔舐,温热的血液涌出,曼努埃尔神色丝毫未变,他只是纹丝不动地端坐在原地,缓慢地开始虫化。
被食欲和求生欲支配的模样,才是他熟悉的虫族。熟悉,就是安全。他甚至不合时宜地希望他再这样久一点。像什么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自己怀里多好啊。简单而蒙昧的情绪,才不会让他陌生。
蛹快结好了。
他发了一秒钟的呆。
他们即将开始一个关于生与死的赌局。死亡——亦或者进化。当蛹再次打开,要么燕屿的全部都融化在他体内,要么燕屿的三分之一属于他。独立在他个体外的三分之一,就好像挂着他名字的一块飞地,它有着自己的历史与爱恨,只在名义上属于他。
他是否要像压迫殖民地一样,在那贫瘠的三分之一中刻薄地搜刮出每一滴油水呢?
还是爱它如同爱自己原有的国土,等待它们像盐水和盐水交汇一样同化彼此呢?
他为这个不可捉摸的未来而恐惧,这是爱吗?这是阴谋吗?他不知道。
未知就是恐惧。
无论是什么生物,最原始、最古老的情绪都是恐惧。
说出“我想要你爱我”的燕屿让他恐惧,许诺出自己三分之一的燕屿让他恐惧,即将发生的未来也让他恐惧。
这样强烈的失控感几乎要让他有点想要呕吐了。曼努埃尔不免有些恨说出那样的话的燕屿——他凭什么那么轻飘飘地说起爱,轻飘飘地割让三分之一!他难道不懂爱就是战争吗!还是说这就是他的特洛伊木马?
他想把怀里正贪婪地朝自己索要血液的雄虫粗暴地拉开,把他晃醒、或者用手掐、刀割或者其他,什么手段都好,只要能把他弄醒就好。
他不禁幻想要是把雄虫弄醒后自己该如何凶恶地诘问,如何刑讯一样逼他坦白,问他这样做的居心何在!
但现实是,庞大的、半人半虫的怪物低下头,柔软纤长的口器代替他尖锐的虫爪,穿梭在雄虫的发间,轻轻抚摸。就像一头笨手笨脚的熊,在小心地摆弄他的洋娃娃。
蛹终于结好。
进化开始了。
第124章 战报
安提戈涅的死将这场内战推向了高潮。
当星船在宇宙中漂泊的时候,正面战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冲突。
这是古地球历的二月,大地终于从严寒中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而在虫族,这是母星一年中最靠近太阳的时间点。
烈日之下,战场有了新的变化,一些族群重新选定了立场,一些战线沦陷了又被重建,一些雄虫带着仇恨和理想,蒲公英般飞向了战场。
战场的绞肉机以最大的效率转动起来了。
沦为战场的星球上已经看不到除军雌外的任何活物,每天睁眼发生的就是死亡、死亡、还是死亡。工兵虫们迅速在地面建起一座座军事基地,然后再下一次敌军袭来时,被摧毁。运气好的话,躲在战壕里能等来援军把敌军击退。然后隔不了几天,废墟上又会建起新的军事基地,天空又飞满了机甲和军舰。摧毁、重建,千篇一律的事机械地重复着。
不过大部分虫没有在沦陷后还能得救的运气,装载了红外线与温感仪的自杀式无人机投入战场的时间比机甲诞生更久,从那时起,机械化、成建制的扫荡战场模式,就无情地碾碎了漏网之鱼的希望。让死亡也成了一种流水线作业。
一批军雌死去了,战壕里又自动长出一批新的军雌。
年轻虫的生命如同割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地倒下了。
他们的麦穗到了金黄的时候吗?他们的生命有结出过果实吗?
生命啊,生命轻如鸿毛。
“这里沦陷了,快逃吧。”巨大的轰鸣中,有军雌如是说。
正在给他接断翅的虫头也不抬:“我不会做逃兵的。”
军雌拽住他的手:“您本来就不是军虫,您肯来到这里帮助我们本就是您的仁慈,何必和我们一起葬送在这里呢?”
那只虫竟赫然是一只雄虫!雄虫看着他说:“已经逃不了了,最后一架撤离的舰船也被击毁了。”
雌虫:“不,您还可以向另一边投降,您是雄虫,雄虫总有退路的。”
雄虫却突然带着哭腔,激动地甩开他的手:“雄虫总有退路——退回去再当生殖工具吗?为什么我就不能死?我有哪里比你高贵吗?不、你是在侮辱我!难道我没有廉耻之心吗?我也是会以当逃兵为耻辱的,我有武器,我有健全的肢体,我也可以战死!”
轰——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打断了他的话。
年轻的雄虫灰头土脸的,发丝沾着血,凝固在脸上。这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他的眼睛却很亮。雄虫握了握雌虫的手,低声说:“愿我们都能在母神的怀抱里安息。”然后他后退几步,有些生疏地敬了个军礼:“再见,我的同胞。”
雄虫机甲正停在他身后。
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雌虫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艰难地回礼,说:“再见,祝你好运。”
战场短暂的相遇,甚至彼此没有交换过姓名。一个灵魂就此挥别另一个灵魂。
几秒后,炽热的温度席卷了这片土地,尘埃与硝烟的风暴伴随着轰鸣,经久不息。远火洗地,万千炽热的白光像千万个小小的太阳般亲吻地面。
在血流尽的最后一刻,雄虫远远地听见,有谁正在狂喜地呼喊:“援军到了——”
透明的虫翅像揉皱后重新展开的玻璃纸,勇猛的蜻蜓们呼啸而过,随着他们掠过战场上空,重重叠叠的四翅铺满了整个天空。浅色的脉络就像冰面碎裂的纹路,翅翼反射着光斑,天空变成了斑斓的一整块碎玻璃。
如梦似幻。
蜻蜓目倒戈。
援军到了。
*
迈过长长的走廊,走向会议室。蜻蜓目总长侧头对菲利普道歉:“我们晚了一步,没带回那位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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